第37章 9(第2/3页)

“牧泽,”他跟李牧泽说,“你是不是给错了。”

李牧泽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说什么:“不是。”

“我一直拿你的书记笔记,”他坦诚地说,“没有挑重点,基本上都记了,你慢慢看,不懂的问我。”

沈听眠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问:“那你怎么办?”

“我……”李牧泽暂且失声了,很久以后,才轻轻问他,“我明天去你家里,你给我抄一些,可不可以?”

沈听眠的心脏有钝痛感,他下意识压住那里,却又想要哭了,只能屏住气控制着,好半天才回答:“好。”

他艰难地顿了顿,补充道:“牧泽,不是因为这个,你……你也可以来我家。你来吧,我想你来。”

李牧泽在电话那头半天没吭声,许久后才慢慢地说,“眠眠,我好喜欢你。”

“嗯!”沈听眠有些慌乱,“那我先挂了。”

李牧泽在低低地笑。

沈听眠问他笑什么。

李牧泽很宠溺地回答他:“你看看,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怕成这样。”

“我没有怕。”

“你得知道,”李牧泽大胆地告诉他,“我去你家,就不单单是抄笔记那么简单了。”

“嗯……”

“我还要抱你,亲你。我要和你一起睡觉。”

像是生怕表达不出来意思,他在那头轻轻亲了一口,嘴唇相碰,发出黏稠暧昧的声音。

沈听眠在这种气氛里,却莫名又有些难过,他的情绪依然会时不时陷入低落之中,这感觉虽不如过去那样强烈,也足够让人畏惧。他抬眼看去,窗外路灯林立,车水马龙,夜景太过繁华,这一切依然好像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不用害怕。”像是从这段沉默里读懂了什么,李牧泽忽然开口告诉他,“你什么都不要怕,最糟糕也不过就是这样,对吗?”

沈听眠下意识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说:“嗯。”

郑文英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了起来,放在某个柜子里,上了锁。她揣着钥匙,还是感觉到不安,就跟沈听眠说:“妈妈明天去超市,你还是跟着一起来。”

沈听眠答应着:“好。”

郑文英这才放心了些,临走前也不关上门,而是把沈听眠屋子里的房门大大开着,嘱咐他:“不要关门。”

沈听眠“嗯”了声,直到她离去,表情才有些松懈。

他想起来第一次做电休克治疗,那之后,他头痛到要死,如同每个日日夜夜那样,露出痛苦绝望的表情。他还是想死,越是要死,周围的人就越要硬拉他回来。那时他被安排躺在床上,依稀记得那股巨大的电流穿过身体的感觉。在这之后,他完全撑不住,浑身酸痛,四肢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平躺了很久后,他才在郑文英的帮助下斜靠在床上。

郑文英那么瘦弱的一个矮女人,费力地撑着他,这同样让他感受到痛苦。

“妈妈,”沈听眠跟她说,“我觉得这治疗没用。”

他表现得这样消极,每次说话,都直愣愣瞪着无神的眼睛看着郑文英,吐字也不清晰,脸色惨白惨白的,天下任何一个母亲都受不了儿子这样。

郑文英在哭,她满脸泪水,头次在他面前哭成泪人。

她握着沈听眠的手,没有主意:“宝贝,活着呀,你得活着呀,你就算是为了妈妈你也得活着。”

她哆嗦地啜泣:“怎么办呀?咱们娘俩该怎么办呀?”

沈听眠知道他花了家里很多钱,他觉得钱比命重要。

他在病床上偶然有清醒的时候,会给郑文英道歉:“对不起,妈妈,我这辈子也不能带给你什么骄傲了。”

郑文英正在打开饭盒,饭很热,熏的她眼睛疼,她摸了摸眼睛,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低着头:“活着比什么都强。”

电休克治疗对记忆的影响超出了沈听眠的想象。

那些浅薄的阅历,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而现在,他不记得了。

疗效是有的,他会忘记很多让他想要自杀的感觉,忘掉那些痛苦和无望,只是相对的,他也会忘记各种事情。最严重的时候,他的记忆出现大面积的空白,有一两个星期的事情他都毫无印象了。

这些都没什么,他最心疼的是每一个忘掉的,和李牧泽有关的记忆。后来他尝试在备忘录写下和李牧泽有关的那些快乐,只是当一次又一次电疗过后,他对一些有印象,对一些却毫无感触。

文字的表现力没有那么强,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醒来后,他发现郑文英也在哭。

郑文英总是哭,要么就硬憋着,即使哭,也没有力气哭得太生动,她拿卫生纸胡乱揉着眼睛,动作幅度很小,脸都哭红了,见他醒了,就对他说:

“你要是这么难受,想那么做就那么做吧。

我不拉着你了,你要是痛快你就做你想做的,妈妈不管你,你也不用管妈妈了。”

她的话是豁达的,可人却哭得凶,没有说完就捂着脸出去了。

等到她再回来,眼睛有些睁不开,脸色很憔悴,她耷拉着眼睛给沈听眠削苹果,沈听眠盯着她看,很想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哭了。

这么想来,他大概也忘记了很多和妈妈相关的记忆。

那些记忆大多不够愉快,他这么想,却感到无力,因为他觉得妈妈会伤心。

他已经无力再去跟亲人科普,曾几何时,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们认为的“恢复健康”和“好好活着”对他来说看过去只有无尽的荒芜,那是太无力太无力的事情,他知道解释不通了。

在最近,郑文英在旁边平静地陪伴着他,这让他找回了小时睡眠的感受,他记得母亲总会拿着大扇子,在夏天给他扇着,而小小的他躺在母亲的另一只臂膀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睁开眼看到郑文英时,会在尚未苏醒的睡意里感到安稳。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一直很爱她,她的陪伴让他安宁,踏实,变得不那么焦虑了。

这次不知道是治疗起了效果,还是母亲自暴自弃式的威胁管了用,沈听眠又站到了循环路口的起点,他有气无力地想,这可能就是报应,这次他心平气和。

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但他无所谓。

住院期间,沈听眠总共做了十二次MECT,为了不忘记太多,他在手机的备忘录写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第一条是:孝敬妈妈。

而第二条则是:最爱的人是李牧泽,绝对不要再伤害他了。

他看着后半句,又觉得没有底气,如果死亡依然会带给李牧泽痛苦,他不保证自己是否会重蹈覆辙,所以思来想去,他划去了后半句话。

他在后期适应了以后,会喜欢上电休克治疗的感觉,尤其爱极了吸入麻醉后,痛快的,类似死亡的感觉,那种好似永久沉睡过去的快意让他感到欣慰。不论怎么说,经历了十二次无抽电休克治疗之后,沈听眠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在某些时候,他突然感觉世界在他脚下变得很轻盈,这感觉很奇妙,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