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隐处唯孤云(第2/6页)

赵长平冷笑,笑声如一根毒蛇的长信伸进她耳中搅动。她嫌恶地把头转开:“你来做什么?”

瞟了一眼她隆起的肚腹,赵长平残忍而得意地笑了:“谁的野种呀?啧啧啧,没想到,姑苏晏府未出阁的名门闺秀、千金小姐,居然也会不顾礼义廉耻,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丑事来。”

晏荷影微笑道:“像我这种不要脸的臭婊子,还能跟什么好的男人有来往?”她抚了抚腹部,“这当然是畜生的野种!也只有畜生,才会跟我这种臭婊子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丑事来,然后再一转脸,又赖了个一干二净!”她极度轻蔑地迎视对方狞恶的目光,“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赵长平未料到素来娇怯怯的她竟敢这么大胆直接地反讥自己,只见此时,她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像在看着一堆粪便,不禁勃然大怒:“贱人,见了朕,不拜不跪,居然还敢出言顶撞,你……你……”他本是想来气晏荷影的,未料反倒先被她气了个半死。

斜睨气急败坏的他,晏荷影悠然笑了:“我不过是在聊畜生嫖客,你却发的哪一门子的急?畜生嫖客关你什么事?哦!我晓得了,莫非……你倒就是那头畜生?”

赵长平大怒,一扬手,狠狠地一掌就要往她脸上搧落。暗淡的烛光中,却见她将脸高高扬起,双目一闭,凛然不惧。他想了想.咬牙缩手,脸上现出了一缕阴笑:“你在这儿,一定很思念那个死囚吧?”晏荷影浑身大震,倏睁眼,盯着他。

“当初你来求朕时,朕心软,曾答应过你,一年当中不杀他,暂且留他一命,可是……”赵长平虚情假意地喟叹一声,“朕倒是不念旧恶,想保全住他,等日后再从轻发落,无奈……”他微微一顿,眼角瞄见她的脸色已变,“朝中诸大臣人等,在这几个月中纷纷上折子,都说他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人心。唉!朕虽贵为天子,可也要讲法度纲常不是?”

他话还未完,晏荷影已浑身大颤。赵长平快意地欣赏她痛苦的表情:“他犯的是十恶不赦大罪之首罪——谋反!朕既要以理服人,自当按律行刑,是以,那个桀枭已被朕下旨,以大逆罪于四个月前凌迟处死了。”

“畜生!”晏荷影跃起扑向他,十指张开,拼命了!赵长平不慌不忙,一挥袍袖,她凌空后跌,“嘭”地摔在了石棺床上。他这一挥,已点住了她身上的数处大穴,这时她不但不能动弹,就连话也不能说了。

“桀枭意图谋反,你这贱货,也想学他的样,行刺朕吗?哼哼,看来只是千刀万剐,也太过便宜你们这些逆臣贼子了。”赵长平仍在喋喋不休,“……朕命人把他的肉和骨都捣成了肉糜,和在面里,蒸好作成鱼饵,全抛进宫中的玉澜湖喂了鱼。哈哈……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赵长安这么个人了,他再也不能来折磨、羞辱朕,让朕吃不下,睡不好了。他终于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永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晏荷影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人。真奇怪,她心里居然升起了一丝怜悯,对这个可怜的人的一丝怜悯。

赵长平仍在大笑,已近疯狂:“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而朕却这般痛苦?凭什么?”他恨恨地挥舞双臂,“这世上,除了宝亲皇后,朕的宝亲皇后,就再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欢、关心朕,就像你喜欢、关心桀枭一样。都是男人,可为什么你们这些贱货都那么迷恋他?朕什么地方不比他强?你瞧瞧,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戟指晏荷影,“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一万个瞧不起朕的样子。朕是太子时,你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朕已经是天子了,可你还是这个样子!”他声嘶力竭,“就连那些个奴才、大臣也都瞧不起朕,虽然,他们在朕面前都装得毕恭毕敬的,可一背过脸去,他们的那个样子,跟你有什么分别?他们一个个男盗女娼、寡廉鲜耻,可却要朕做一个可为天下垂范的圣人,一个活着的,可为天下万民效仿敬仰的活祖宗!朕这哪是在当皇帝?根本就是在当囚犯,一个被关在紫禁城,那个金监牢里的死囚!你瞧不起朕,那些奴才、大臣们欺弄朕,就连西夏、辽国也乘机来要挟、恫吓朕。就这八个月的工夫,辽国侵扰我大宋的边境就达十一次之多,每次抢人抢财不说,耶律隆兴还威胁朕,有朝一日他得空了,要率大军攻进来,拿东京做他的京城!没办法,朕只得增加对辽国的‘岁赐’,朕这个皇帝,简直就成了辽国的管家了,可却连管家都不如!做大户人家的管家,做得好了,主人还会夸奖几句,赏点儿东西,可朕呢?”他失神地自语,“朕既是辽国的管家,又是大宋的奴才,而且无论如何勤勉地做,都是天经地义的,可要稍有一点懈怠差错,就成了昏君、庸君……”这时晏荷影方才明白,何以他在短短的数月中就苍老如斯。

“朕是皇帝,却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你却活得这般滋润!哼,凭什么你们那么快活,朕却要痛苦?朕要令你们的痛苦干倍、万倍于朕,要入地狱,就一齐入!”忽然,他俯身,柔声细语,“你知不知道,朕的前太子妃,在你之前,这里曾关押过谁?”晏荷影一怔,若有所悟。

“哈哈……就是桀枭!那个你魄挂魂牵,一时一刻都不能忘怀的尹郎!想不到吧?朕要让你们两个活着不相见,死了也见不着!”

晏荷影痴望眼前的《鹧鸪天》,刹那间,她仿佛看见,在清明晴好的春色里,在距自己最远的,一株枝干横斜,盛放着的垂丝海棠花树下,漫天飞舞飘坠的粉白花瓣中,倚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的赵长安,柔软的衣袂被轻风阵阵吹拂着,正从一具色泽古雅的古琴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情缱绻地凝视着自己。她流泪了,是喜悦的泪水:哦!尹郎,原来我们早就相会了,天可怜见,让我们早就聚在一起了!

看见她的眼泪,赵长平以为自己要折磨她的心愿已然达到,满意地笑了:“你现在一定非常想死吧?好赶去跟桀枭相聚?哼哼,朕哪能如你的这种愿?现在最能叫朕高兴的消遣,就是时不时地能看一眼你这种楚楚可怜的风骚模样。要是你轻易地就死了,那朕岂不是亏大了?等再过半个月就更好了,到时候,你生下肚子里的这个小杂种,要是男的,朕就马上封他做宸王世子;要是个女的就一把掐死,至于你嘛……就永远囚着。儿子是宸王世子,娘却是囚犯!有意思,哈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朕只要想一想,也觉得浑身舒坦……”

晏荷影躺着,正躺在那首小词上。也不知已过了多久,赵长平好像已经走了,也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来聒噪,打扰我俩的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