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崇陵祾恩殿(第4/6页)

望着那张抽搐变形的脸,赵长安说不出话,这个人,已被报复的邪火烧毁了!曾经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有为少年,就因了对一个女人的爱和恨、情与仇,既毁了自己,也毁了无数别的无辜的女人。

“我就这样逍遥快活了十三年,正当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有滋有味地度过时,你爹却突然把我抓了去,居然要我做你——个小孩子的贴身奴才!哼,这实在是太可笑了,莫说我的脾性根本就伺候不了人,就算能,我这一生都被皇家给毁了,我又怎能还来做一个唯唯喏喏的奴才?可你爹却说,我若不从命,他就要杀了黄贵太妃和皇子赵崇生。”虽早猜到了几分,赵长安捧着茶盏的手仍不禁一哆嗦。

“他居然知道我和黄贵太妃的往事,还知道崇生就是我的孩儿。为了崇生,我唯一的儿子,我只好答允。可我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必须让崇生做亲王,还要让他和他娘出居外藩,去一个富庶的封国,远离这肮脏恶心的皇宫。”

赵长安长出了一口气,明白了为什么石崇生不但会“丽人行”步法,而且他的步法还远胜自己,更明白了这次花尽欢出卖自己和父亲的缘由。唉,父亲是太爱自己了,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天下第一、完美无缺的人,他把作为一个父亲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可最后却……

“爹!”他潸然泪下,悲怆地呼唤,“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您到底有多么爱我!可我却让您操碎了心,急白了头,还……还始终不肯叫您一声爹!天哪,爹,我现在再叫您,您还能听得见吗?”

花尽欢也掉泪了:“不管听得到听不到,好歹你还清楚哪个人才是你的亲爹,可我呢?崇生儿直到死也不晓得,同样为他操碎了心、急白了头的我,才是他的生身父亲!”

赵长安一怔,抬起泪水纵横的脸:“石崇生死了?病死的?”

“不,杀死的!”

赵长安不禁皱眉:“杀他的人是谁?他已经成了一个活死人,又何必……”

“是我!”

赵长安一愕,顿时明白了。

花尽欢咬牙,流着泪笑:“哈哈……花尽欢在世上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让他能过得好一些、尊贵一些、舒服一些、体面一些,我什么事情都做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可在他的一生之中,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竟是拿那床锦被活活地捂死了他,我唯一的儿子!你!”他逼视赵长安,眼中喷着怒火,“你能明白当一个父亲在亲手杀死自己唯一的爱子时,那种眼前发黑、刀割一样的悲恸吗?你能体会,当崇生儿的身体在我怀中慢慢冷掉时,我那种天塌地陷一样的感受吗?你不能!永远也不能!”他咆哮,“赵嘉德倒是能,你把崇生儿打成活死人的第二天,他就想给我一大笔钱,然后撵我走,让我远远地离开你,怕我报复,会伤到他的心肝宝贝。哼哼,我唯一的儿子被弄成了那样,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是以,我就对赵嘉德说:臣恨黄贵太妃,石崇生虽是臣的儿子,可臣没养过他一天,父子之间毫无亲情可言。反倒是跟从世子殿下十年,臣和殿下早有了深厚的情谊,臣绝不会动世子殿下一根头发的。皇上要是不信,尽可以现在就把臣一刀给杀了,以绝后患。嘿嘿嘿,赵嘉德跟殿下您一个样,也是个软心肠,也总把这世上的万事万人都往好了看,他居然信了我的话,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现在他虽然死了,可我还是要让殿下您尽情地享受一下这世间至惨至酷的毒刑,想来,当您在这边惨叫时,躺在那边的文宗景皇帝肯定也会心疼得浑身发抖的吧?”

赵长安凄伤地笑了:“恨除了能令人发疯,如身堕阿鼻地狱,再没半点其他的用处。我为什么要恨?你如此恨我和爹,早已身受折磨,我又何必也像你一样痛苦?”

“唉!高人哪!竟能说出这么通透明白的话来。只不过,不管再多么高,终归也是个人,也会害怕,也会疼痛,也会承受不了的!”冷漠得不带一丝热气的话声中,王子仁负手,缓步踱了进来,“不恨任何人?神仙也做不到!至少殿下就做不到!三天前,老夫和殿下闲聊时,看得出,殿下当时要还有武功,定会马上就杀了老夫。当时,殿下眼里的神气,就跟这个人现在眼里的一模一样!”

一看见王子仁,一听到他那带着“咝咝”声的话音,花尽欢就不由自主地战栗,忙移动脚步,逡巡着溜出了殿外。

赵长安冷笑,讥刺他根本就不是人,而对于那些专喜害人的魑魅魍魉,他素来都是恨之入骨。王子仁极力抑制自己的怒气,问赵长安是否已看过刑单。

“嗯,‘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远望悲风至,对酒不能酬’。都是大刑的名字吗?”

见他点头,赵长安衷心赞叹王子仁,能将毒刑的名字起得如此慷慨悲凉、风骨凛然,令他看了赏心悦目、爱不释手。但怎么才有四种?莫非只要四刑一过,他就会低头认输?

王子仁倒也老实,直言他不会有这种妄想,照他的估算,可能要费上一年的工夫,才能叫赵长安服软。但是赵长安胆气虽好,身体却差强人意。是以他打算每用四天的刑就停两天,调养赵长安的身子,等他身子好一点儿之后,再接着用刑。这样计算下来,恐怕要用过一百五十种刑后,王子仁才有望获胜。当然了,这是最坏的打算。也许老天保佑,今天一刑上过,赵长安就低头,交出传世玉章。“那这一战,老夫胜得就实在是风光了!不过,也实在是不过瘾!”

赵长安道:“过不过瘾先不说它,你我这马上就要开始的一战,不同于一般的比武过招,输赢该如何定,才是公平?”

王子仁思虑半天,道:“嗯……不如这样,现在咱俩就定一个章程出来。这一役以一年为限,一年内,殿下要是交出了传世玉章或自杀,那就算殿下输。”赵长安反诘,若他在这一年之内,既不交玉章,也不自杀,又该如何?

王子仁一愕,随即仰天狂笑,虽然没说,但意思极为明显: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荒谬绝伦的事情发生?好容易,他才止住那令赵长安蹙眉不已的笑声:“殿下要能挺到明年的今日,不交玉章不自尽,就算老夫输。”

赵长安又问:“可这一年当中,你若是一个不慎,把我弄死了,又怎么算?”

“那当然也算老夫输!不过……”王子仁极其自负,“老夫是神医,又怎会搞出这么差劲的纰漏来?一年后,老夫要还是见不到传世玉章,就马上认输,放了殿下,让殿下做了天底下第一个从老夫手中生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