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覆地又翻天(第2/5页)

赵长平怔在当地,面如死灰,良久,嘴角一牵,居然笑了:“天纵英明的父皇,直到今夜,直到现在,您才说出真相,就不嫌太迟了点儿吗?其实,二十四年前的那天半夜,娘在吊死之前,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当然不是圣上您的亲生儿子!赵裕仁,他才是我的亲生父亲!”

二十四年前,恐惧、无助、孤独的赵长平就站在地下,看着万氏解开裙带,搭到房梁上,把脖子伸进了绳套里。

在蹬倒那张凳子前,她拿那种鬼一样的眼睛瞪着他,拿那种鬼一样的声音对他说:“平儿,你一定要记住娘的话!你不能让娘白死,你一定要当太子,当皇帝!不然的话,娘就变成个厉鬼,夜夜都来找你!”

看着半空中母亲的身体一来一回地晃悠,从那一刻起,赵长平就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无论受什么样的罪,用什么样的法子,自己也一定要听娘的话,当太子,然后再当皇帝!

“真是可笑呀!赵裕仁的儿子做了父皇的皇长子,而父皇最心爱的儿子却成了宸王世子。哈哈哈……”鸱枭般的笑声隐隐传到殿外阶下,令所有等候的人听了无不汗毛竖立。

皇帝凝视赵长平,一缕寒意从足底直蹿全身:“原来,你早就知道真相!天哪!”他仰天痛呼,“朕好糊涂哪!当年竟会对一个五岁的小儿下不去手!养虎遗患,终于酿成了如今的这场巨祸!”

“巨祸?父皇您把儿臣看成什么人了?儿臣怎会有父皇您说的那么差劲?天下交给孩儿,父皇只管放一万个心,儿臣自问有能力把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治理得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更强盛富庶百倍。您在地底下只管好好儿地看着吧,儿臣会证明给您,还有这天底下所有的人看!”

“是吗?”皇帝凄凉地笑了,“既然朕马上就要龙驭上宾了,在撒手人寰之际,有一个请求,望朕的皇长子,明日一早的嗣皇帝能够允准。”

赵长平一愕,在他的记忆里,皇帝还从未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谁。他以为皇帝是想与尹梅意合葬,他当即抬出祖制礼法一口回绝了。尹梅意将与赵裕仁合葬一穴,而皇帝会和马上被迫封为文德皇后的万氏同葬。赵长平佩服极了自己,不是天纵英明,怎么能有这么妥帖的处置?报复竟能带来这么痛快舒畅的感觉,他浑身热血奔涌,飘飘欲仙,等着欣赏皇帝痛苦绝望的表情。

但皇帝的表情非常平静,甚至可说是漠然,他的请求,竟是让赵长平一索子绞死赵长安,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赵长平一愣,盯视皇帝,神气极其古怪,片刻之后,“哈哈哈”捧腹大笑,似听到了天底下最最滑稽的笑话:“一索子绞了他?”他笑出了眼泪,“我被他折磨了这么多年,天天吃不下,睡不好,今天好容易老天开眼,教他落在了我手里,父皇您……您却要儿臣一索子绞了他?”

疯狂的笑声中,皇帝浑身冰凉:“你莫忘了,他曾三番五次地救过你!”

“三番五次?”赵长平翻了翻白眼,攒眉苦思,“有吗?有那么多次吗?除三年前,他神志不清时发过一回癫外,儿臣还真是想不起来,他几时又曾救过儿臣?”

皇帝气极:“你以为十三年前的冬夜,朕真的分不清,是谁偷吃了那块福祚?”赵长平一怔,脸上闪过了一丝羞恼之色。

“四年前,又是谁在金城外的玉桂山庄,救了那个误落辽国太后之手,差点就要被用来勒索朕钱财的人?”

“哼,他曾答应过,不向父皇您透露半个字,可暗底下还是全告了黑状!”赵长平咬牙切齿。

“呸!狗眼看人低!你以为,他跟你是一路货色?天天就忙着干这些阴暗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他不说,就不会有别人禀告朕?”

“不管见得人见不得人,反正,成王败寇!现在是我赢了!”赵长平轻摇折扇,“该怎样处置这个大逆不道、意图篡位谋反的乱臣贼子,已不劳父皇费心了!”转头高声叫道,“来人啊,把金屑酒呈进来,恭送皇上升天!”

九龙缕雕的黄金酒盏,醇香甘美的太液酒水,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瑰丽绚烂的光华,那璀璨诱人的琥珀光,令人一见,只觉荡气回肠,心驰神往。赵长平将长柄黄金小勺放入盏中,轻轻一搅,沉在盏底的金屑就都飘泛起来,上下左右地沉浮转动,酒液立刻金光闪烁。

金屑酒,皇帝才可享用的御酒,夺命的毒酒!就是亲王,在获罪赐死时也不配饮用。望着那星星点点惑人的金光,皇帝绽颜笑了:“三十年来山河,五万里地家国,原来,都不过是南柯梦一场!而今,春梦既醒,我又何须再淹留?只是,我的这一场春梦,却害了梅意,也害了年儿!”他端起金盏,徐徐饮下毒酒,神情平静而又怅惘。就在这一瞬间,他耳畔又响起了悠扬婉转、清幽动人的玉笛声,眼中一又见到了袅袅婷婷、循笛声而来的玉人……

她伫立在一株月影斑斓、花荫匝地的杏花树下,长发及地,冰肌胜雪,身后,朦朦胧胧,仿佛有淡雾萦绕,轻云伴随。一阵清风徐来,拂动了流水边、花树下、月影中玉人的层层衣袂,飘然飞举,令得那人儿犹如一个渺茫的春梦般,刹那间,牵动了东京少年那颗孤独寂寞的心,勾起了他无限的柔情,引发了他无尽的遐想……

皇帝痴望正向自己含情凝睇微笑的爱人:“梅意,等一等,我马上就带着年儿来陪你,一道去往那无思无苦的地方,一家人过那快快乐乐的好日子去!”

时正酷暑,明亮刺眼的阳光下,树丛中那一阵阵周而复始、无休无止的蝉噪声,吵得人心烦意乱。东京城东二十里大慈恩寺后院禅房中,宁致远烦燥地踱来踱去,他嘴唇干裂,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昭阳怜爱地看着丈夫,她眼中也同样满是血丝,形容亦如丈夫一般焦躁,甚至比他还焦躁,双眼都凹陷下去,显得一双大眼睛越发地大了。

见她进来,宁致远停住脚步,焦急地问:“小马回来了?三弟有消息了?”不等回答,就沮丧地摇了摇头,跌坐椅中。就是一个傻子,只须看一眼昭阳那样子,也知没有任何消息送来。

昭阳柔声安慰他:赵长安不过才五天没派人送信来,许是宫里太后的病又有了反复;何况,马骅、章强东已领着会中兄弟赶进城去打探情况了;张涵也很得力能干,有他们内外照应,赵长安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听了劝慰,宁致远越发焦躁。也难怪他方寸大乱:赵长安不送信来,马骅、章强东也一去不回,他昨天又派西门坚等人去找他们,不料回报说五天前的半夜里,东京的十二座城门全都关闭,禁绝一切人等出入。西门坚冒险从永嘉门缒进去后,只飞鸽传书送了一张纸条出来,说全城戒严,士兵封锁了所有街道,大小商铺关门歇业,通往宸王宫的所有道路严禁通行。他正设法和马骅、张涵联络,看看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