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半私语时(第2/5页)

赵长安硬起心肠,避开那爱怜横溢的目光:“皇上这话错了,我怎会是您的亲人?我们和陛下之间没有任何瓜葛,说真的,要不是念在往日陛下对我和娘的照拂还算……周到的分上,我此时真想手刃陛下,好为那些被陛下加害的冤魂报仇!”

“年儿!”一听他竟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狠话,尹梅意、皇帝齐声惊呼。皇帝一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低声问:“年儿,你……能把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再说一次吗?”赵长安勉强控制自己,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我说,我恨不能一剑就杀了你!”

“啊?”皇帝的脸瞬间成了雪白,他踉跄后退,爱子的这句话,已如锋利无匹的一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半晌,他忽仰天大笑,可笑声凄惨悲苦至极,令人不忍卒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十七年的无上尊崇,二十七年的殚精竭虑,二十七年的疼爱照顾,二十七年的苦苦等待,换来的,就是要手刃、报仇?”皇帝以手掩面,“杀我?你要杀我?为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冤魂?那你干吗还不动手?为什么?哦……对了,明白了,你是害怕了,是吧?因为,我是你不折不扣的亲生父亲,你再想抵赖也抵赖不掉的亲生父亲!对吧?嗯?说话呀,再接着说你那些大义凛然、气贯山河的狠话呀!说呀!”

尹梅意泣不成声:“嘉德,你……别逼他……”

“是我逼他,还是他逼我?普天之下,除了他,咱俩的这个好儿子,还有谁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欺哄、愚弄朕——一国之君、至高无上、钦此钦尊的天子?”他怒不可遏,一抬手,一只汝窑雨过天青瓷瓶在殿柱上撞得粉碎,“当朕好欺侮?朕一忍再忍,只盼着做低服小,能让你回心转意,哈哈哈……至尊的天子,却要为了一个王世子而自甘委屈、低声下气,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奇闻!而现在,你干脆就要逃了!”他微微笑着,上下打量爱子,“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名、利和欲望?想得多美呀!只须是人,只须他还要活着,就有欲望!吃的欲望,喝的欲望,睡的欲望!吃饱、喝足、睡够之后,就有想吃得更好、喝得更好、睡得更好的欲望,再接下来,就该想成名了!有了小名想大名,有了大名想不朽!这世上的人心哪一天有满足的时候?天下攘攘往来的众生,有谁不是为名利二字在奔忙?无论谁,要想在这个万般严苛的世上,让自己,还有别人,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更有作为、更像个人,要达成这个最根本、最一般的欲望,没有金钱、权力,你怎么去满足这些并不算是过分的欲望?难道,你要带着你娘还有妻儿,去剥树皮、食草根、沿门乞讨、辗转沟壑?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欲望的奴才!”他冷笑,“除非你死了,不然的话,你怎么带着你娘去逃离?你怎么就肯定,定能让你娘、你,还有你的妻儿衣食无忧、逍遥自在、不受胁迫、没有羞辱地过上一生?”

尹梅意拼命阻止他:“嘉德,别再说了,二十八年了,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天起,直到现在,我就从没求过你什么,今天,我就求你一次!”

“娘,”赵长安柔声阻止,“他不会放咱俩走的。不过,孩儿既然成心要带娘走,天底下,就没人能拦得住咱们!就算他是至尊至贵的皇帝,就算这殿外围了千军万马,也不成!”

皇帝笑了,揶揄地笑着,负手,用戏谑的眼光斜睨爱子:“好太子,你的功夫之高,为父早就知道,也早就想亲身领教一下了。现在,咱父子俩是不是就放手一搏,过上几招,好决一个胜负出来?”

赵长安将母亲扶靠在床上,深吸口气:“皇上,我……不想跟您为敌,可您若定要逼我,我也只能奉陪。我知道,您不但会武,且身手之高并不在我之下,念在……念在您年纪比我大的分上,我先让您十招。”

“扑哧!”皇帝撑不住了,显然,他是被逗笑的:“你要让朕十招?那十招之后呢?”

“十招之后,我……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哦?”皇帝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容,却是道不尽的心酸凄凉,“你的意思是,十招之后,你就会杀了朕?”

“年儿,不可以!”

“梅意,别怕!”皇帝瞥了她一眼,“他伤不了我的!他也不会伤我!”他淡淡地笑,“承他的情,居然要让我十招!我赵嘉德没错爱你,也没错养咱们的这个好儿子。”

他转身,面对赵长安,脸上已无一丝笑容:“你的武功虽好,已近于完美,可是却自视太高,这是你致命的一个缺陷!须知一个人既学武功,就应该诚心静意,绝不能太过轻敌,甚至于一个三岁的孩童,你也不能低估了他。俗话说得好:小河沟里翻大船。轻敌最易造成疏忽,而当你在与敌手性命相搏之时,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都会是令你丧命的根由。”他这一番话,是武学中极正的见解,“况且你若轻视对手,防守上就不免大意,对手就会乘虚而入,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这一点,想必你比朕更清楚。这些道理,说的不只是武功。你若能把为父的这番话铭记于心,那在你的一生之中,时时、处处、事事,都会因此而受益!”

赵长安心悦诚服:“是,我明白了!”

“其实,你还没明白!”皇帝又笑了,“你以为,高手过招,就一定是拳脚棍棒,大打出手吗?真正的高手,杀人于无形,御敌于千里,不须抬一根手指,对方就已消亡。事实上,在这个世上,真正绝顶的剑招,并不是月下折梅八式,最犀利的兵器,也不是缘灭宝剑,而是……”他瞟了神色专注的爱子一眼,“你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赵长安点头:“是!您的意思是,这天底下,真正绝顶的武功,是计谋,而至坚至利的兵刃,则是心!”

“对!”皇帝嘉许地颔首,“不愧是我赵嘉德的好儿子!传世玉章就是一例,我深居宫中,足不出东京半步,运筹帷幄,就已让那些高手血流盈野,伏尸无数。但这也不过是对付庸人的一般招数,而若要对付孩儿你这般绝顶的高手,却须有绝顶的高招!”说到这儿,他笑瞅赵长安,“年儿,你早就中了我的招数,无还手之力了,难道,直到现在,你还没察觉出来吗?”

中招?尹梅意、赵长安一愣:没有呀,从他现身殿中以来,赵长安并没跟他有过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更遑论动手。难道……是下毒?可赵长安既没喝过一口水,也没吃过一点东西,毒自不会由口入,若是他令人暗地里施放无色无味的迷香,那尹梅意又怎会没有一丝中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