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还如一梦中(第2/5页)

赵长安茫然至极,突觉天旋地转,身子往下一沉,幸得宁致远一把抱住了他:“先别忙着说话。”

半扶半抱地,众人将他撮弄进殿里躺下。马骅从怀中取出一摞仍热乎乎、香气扑鼻的葱花肉馅油饼递给赵长安,但他摇头不接。

“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眼前这一幕搅昏了头的还有一个人——晏荷影。她瞪着那远远立在殿门旁,正安详地望着殿内乱哄哄的情景的华南山,困惑不解。游凡凤笑了:“今夜这一切,本就是我们排练好了的一出戏。”

原来,七天前的湖州赛宝会上,一打听到赵长安的踪迹,游凡凤马上就飞鸽传书宁致远。游、晏二人找到赵长安的次日绝早,宁致远等人就赶到山脚下了。与游凡凤碰面后,得知赵长安颓废绝望,经过商议,众人赶快编了这出“戏”,还演练了好几遍,然后这才上山,为的是能让赵长安重新振作起来。

为了不让赵长安看出丝毫破绽,四海会的五位护会堂主,每人都给了华南山十年的功力,而宁致远是三十年。有了八十年的功力,功力早失的华南山这才能把众人打得落花流水,而破“月下折梅八式”的剑招,也是宁致远教给华南山的,为的是好让他胜得更合情合理。

宁致远微笑摇头:“唉!我足足花了三年工夫,日思夜想才琢磨出来这个破‘月下折梅八式’的法子,可今夜一看才知道,原来,折梅剑法的确是完美无缺的剑法,世上根本就没有人、没有法子可以破解它!”

晏荷影恨恨地看着微微笑着的华南山:“那……这个人,以前干的那些个‘好事’,莫非也是演戏?”

“这倒不是!”华南山缓步踱进殿来,“老衲从前做的那些恶事,都是真的!”这个假和尚,居然又自称起老衲来了!

“唉!”他目光沉痛,“老衲为了二十一年前那段根本不能怪殿下的往事,心里对他充满了仇恨。二十一年来,每时每刻我都在寻思着怎样报复他,因此隐姓埋名,假扮和尚。老衲不但恨他,恨皇帝,还把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恨上了!恨他们为何能活得那么自在、滋润、开心!老衲活不好,那别人就不能活得好!要伤心、痛苦、绝望,就大伙一块儿伤心、痛苦、绝望!”

四年前,皇帝召华南山进京,要求他再次助自己实施这个用传世玉章挑动中原武林人士自相残杀的毒计时,华南山几经犹豫,最终还是答应了。他恨游凡凤保护赵长安,就假托他的名义,让素与他交好的荆北大侠白云天护送那块象牙牌去富春江。白云天才一出发,华南山就把传世玉章在他身上的消息传扬了出去,好让江湖中人都去追杀他。

“起初,计谋实施得还算顺利,在雪姿堂,本来老衲是要把那块象牙牌说成真的传世玉章,再塞给四海会,好让全天下的人都去跟四海会拼个死活。可听晏姑娘说了她在那三个多月中的经历时,老衲立刻猜到,尹延年就是世子殿下!老衲当时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报复世子殿下,现有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要不赶快抓住,那可真也太对不住自己了。于是老衲就改了主意,说那块传世玉章是假的,不消老衲再多说什么,大家自然会想,既然这块传世玉章是假的,那真的肯定就在尹延年身上。”

“唉!”宁致远叹气,“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偏偏三弟又不要那十万两黄金,越发让人起了疑心。”

华南山宽慰他:“盟主也不须太过自责,你当时那样想,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老衲心怀嗔恨,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了!”

没过多久,皇帝发现事态的发展已偏离了预期,于是在万寿节前,又一次把华南山召进京,传授了另一套计谋,既要把赵长安从火坑里拉出来,还要把整个中原武林再推进去。他的计谋虽然高明,但满怀怨毒的华南山当时虽满口答应,可一离京就将皇帝的圣旨抛到了脑后,并且隐藏行踪,令皇帝再也找不到自己。

紧接着,赵长安远赴姑苏救晏云孝,他的侠义之行,感动了晏家四侠和当时在场的许多人。华南山一看情形不妙,赶快胡扯一通,强词夺理,这才又坐实了赵长安夺宝杀人的恶名。此时提起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华南山懊悔不已,连连诅咒自己该堕入阿鼻地狱。

“可现在,你怎么又来帮宁大哥救他呢?”看见他眼中浓重的悔恨和愧疚,晏荷影对他的恶感不禁消解了许多。

“那还是因为世子殿下。三年前的西湖一役,武林中人全去了,要杀他。可他在察觉朝廷大兵要包围清剿这些人,也包括老衲后,他却拿自己做挡箭牌,救了四万多人。回来后,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老衲吃不下,睡不着,白天黑夜地扪心自问:老衲这些年来,都对世子殿下做了些什么?犹豫了将近一个月,最后老衲终于想通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自己种的恶果,要自己去拔除!自己作下的罪孽,要自己去偿清!”

于是,他动身前往青州,要向赵长安说明事情原委,然后再请他亲手发落,该杀该剐,都一肩承当。可还没到泰山,就听路人相传:赵长安失踪了。华南山一想,觉得他可能会去望郎浦,就又折身往南赶。可才到南海,却听说赵长安被宁致远救回后又没了踪影,思前想后,他找到宁致远,和盘托出了实情。

其实在此之前,宁致远已对他起了疑心。有关传世玉章的点点滴滴,细想之下,漏洞极多,而在了解了赵长安的为人后,这位法空大师的所作所为就更令人生疑。宁致远正打算在找到赵长安后,再去富春江质问他,他倒先来了,但不是来狡辩,而竟是来说出实情,并求宁致远处置他的。他既已忏悔,真心改过,宁致远又怎能再责罚他?且论起来,最有权责罚他的人,也不应是自己,而是赵长安。是以这次得知赵长安的踪迹,他立刻通传华南山尽速赶来。今天赵长安之所以一蹶不振,追源论始,皆因他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设法令赵长安振作,于他而言,义不容辞!

“阿弥陀佛,世子殿下,”华南山合十,对赵长安躬身一礼,“因为老衲的一念嗔恨,使世子殿下在这四年中身堕炼狱,遍历其苦,现在,老衲求世子殿下的责罚!”

赵长安望了望白眉燔然的华南山,万千往事,一时间俱涌上心头:“因因果果,陈陈相循,冤冤相报,何日才是个了局?您走吧,我欠您的,您欠我的,这一刻都了结了。从今往后,您我二人之间再无半分的牵扯。”

宁致远心一沉,就在这一刻,他又看见了赵长安眼中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众人为让他振作而演的“戏”,虽激发了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暂时“振作”了一下,可他心魔未除,现在又堕入到不能自拔的沮丧、痛苦和绝望中去了。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