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前路存知己(第4/5页)

可要命的是,她好像得了离魂症,一双美目只在宁致远身上萦绕,再不看他一眼,更甭提听见他那些貌似寻常,实则语带双关的话了。就这样,小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薛明汉人内禀报,去金陵的三艘船均已雇好,众人用完早饭就可上船。赵长安无计可施,只得暗叹了口气死心。

沿河边有水阁、楼房,也有粉墙。偶尔,从河岸的墙角边也会长出几株杂树垂柳。虽是入冬时节了,叶片早已落尽,但缕缕柳枝仍然拂水依人,夹着翦翦寒风,轻轻摇曳,照影参差,这一来,河水一发地清灵流动了。柔橹一声,小舟咿呀,横于头顶上的那一弯青石小桥,宛如半轮明月,在清浅的秋水中,静幽多姿。

青石板、白粉墙、后门的紫薇花树后,又是一湾清澈见底的潺潺碧水。蒙蒙烟雨这时也来凑趣,烟波、烟雨、烟树、烟山,舟行景移。赵长安痴望船槛外,这一轴徐徐展开的江南山水长卷,使他整个人都浸融在浩渺无际的烟水中,魂飞神越了。宁致远静眺这一派水色天光,亦是陶然。二人在一声递一声的欸乃橹声中,相对无言。

直至暮色降临,远近的大小舟船,次第响起了停船歇岸的吆喝声,接着,岸边河沿鳞次栉比、高高矮矮的房舍中,三三两两地透出了晕黄的烛光。昏黄的光晕,投射在缓缓流淌的河面上,辉映出幽幽的水光。直至此刻,赵长安方一愣神,喃喃自语:“如此景致,足可忘忧。”宁致远颔首赞同。

“有一首词,与今夜的情景极其相符。”赵长安低吟,“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吟罢,二人相顾,会心一笑。

“要能再有人在这桥边吹笛一曲,那……卿公子和我,就都要做了那词中人了。”宁致远话音才落,便听幽幽一声,河岸上,驿桥边,响起了清雅的笛声。笛声幽扬低回、宛转缠绵。乍听得这淡逸悠然的笛声,二人俱沉醉了。和着笛声,宁致远唱道:“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碧,烟波深处泊孤舟。笛在明月楼。”

笛声戛然而止,有人曼声回应:“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舟中的二位雅士,可否容不才冒昧一见?”

宁致远笑道:“这位仁兄,快请上来,我们好好叙一叙。”

“那不才可就叨扰了。”笑声中,船头微微一沉,湘妃竹帘一掀,一个面容清雅、三绺长须的中年男子,执一管斑竹枝制的长笛,徐步踏进舱来。他举止优雅,神情飘逸,令人一见,油然而生亲近之心。三人含笑寒暄,男子自称名秋霜飞。

“我姓宁,名致远。这是我的朋友,卿如水卿公子。秋兄,请这边坐。”宁致远请秋霜飞坐在自己身旁,秋霜飞却坐到赵长安身后,笑道:“不才还是坐这儿吧。这里更好赏景!”

赵长安转头问道:“秋兄刚才吹的,是《忆江南》吗?”

秋霜飞问:“卿公子也通此道?”

赵长安笑道:“以前略略学过。秋兄虽善吹笛,但方才笛声却嫌太高亢了一些。自古以来,奏笛之技有二绝,一曰熟,二曰软,熟则诸家唱法无一不合,软则细致缜密无处不入。”

秋霜飞惊呼道:“啊呀!原来卿公子是此道高人哪!既如此,不才可要冒昧,请卿公子吹奏一曲了。”

“那小弟就献丑了。”赵长安抬手,去接递过来的竹笛。宁致远忽一伸手,将竹笛接过:“听二位兄长聊得投机,也惹动了小弟我的兴致,莫如,这一曲就让小弟来班门弄斧吧!”

秋霜飞一怔:“好呀,不知宁公子要吹一支什么曲子?”

宁致远盯着秋霜飞道:“《秦王破阵乐》!”二人一愕,《秦王破阵乐》?不对呀!这是一支琵琶曲,怎可用笛吹奏?且此时此地也不宜奏那铿锵激昂、金鼓铮鸣的战曲呀!

秋霜飞干笑了两声,问道:“嘿嘿,宁公子怎能用笛子奏琵琶曲?”

宁致远中、食二指玩弄竹笛,目光如秋星般明亮:“秋兄既能拿它做杀人的暗器,小弟仅是另奏一曲,又有何不可?若不奏《秦王破阵》,怎合乎此情此景,又怎能令这舟外排兵布阵的好汉们一同享受这攻战杀伐前的乐趣?”

秋霜飞脸色大变,虽仍在笑,但笑声干涩:“宁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我听不明白?”宁致远冷笑,两指一拗,“啪”,竹笛断为两截,折断的笛管中当即腾起一股淡灰色的烟雾。“呼”,秋霜飞双腕陡振,一股掌风击向毒雾,毒雾疾向宁、赵二人脸上扑去。

他这一掌力道浑厚,用劲巧妙,于仓促间能有如此迅疾的出手,此人的临变之能、心智之快,俱令人赞叹,一名高手若遇到如此快捷狠毒的攻击,也会措手不及,立即中了他的暗算。只可惜,今夜他遇到的不是一个寻常高手,而是宁致远,世间除了赵长安外,无人可望其项背的宁致远!

既知对手是宁致远,又知自己的伎俩已被识破,这时他再这样做就太不明智了。秋霜飞这一掌本就没指望能伤到二人,事实上,方才当他一听这个俊逸的蓝衫青年竟是宁致远时,便懊悔不已:自己不该答允柳随风,带了门中的三十余弟子来蹬这浑水。但既大意上了这船,总得设法脱身才是。是以他双掌才一击出,身形便向左掠,要越船栏而遁。

但他才腾起在半空中,便觉眼前烛光一暗,再看时,船栏外竹帘下,自己要落足的地方,赵长安正微笑负手等着他。他大喝一声,双袖舞动,“哧哧”两道寒光分射二人。宁致远即便躲得了那一束夺魂毒镖,也无法分身去救赵长安。

他在毒镖上喂的是“烂骨断筋散”,毒性之烈,世所罕见,无论谁,只须沾上一点儿,剧毒立刻便会侵入肌理,不过眨眼工夫,中毒的人便会毒发身亡。且此毒非常奇特,不能和别的毒药混用,否则毒性便会改变,毒性改变了的“烂骨断筋散”,连秋霜飞自己都没有解药。

毒镖到了眼前,宁致远微笑,并不伸手,只袍袖一卷,随即展袖,毒镖变换方向,反冲着秋霜飞的面门飞去。而那束疾射赵长安的毒镖刚到他身前,半空中却流星般掠过一件物事,“夺夺夺”一阵响,然后“啪”,一支折断的竹笛已落在船板上,笛管上钉着三支毒镖。

宁致远的这一连串动作使得真似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赵长安看得衷心佩服,这般潇洒轻灵的身法出手,即便换了他亦不过如此。

刹那间,被宁致远反挥回来的毒镖已到了秋霜飞面前。秋霜飞听毒镖的破空声并不劲疾,显然上附的内力不深。镖上淬的毒他有解药,倒不怕会伤到自己,于是顺手一抄,将五支毒镖一把抓住。他虽接住毒镖,却暗暗发慌:怎么到现在,埋伏在船外水下的三十余名弟子仍没一丝动静?算了,顾不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