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恸莫相哭(第4/5页)

两人此时均觉腹中饥饿,但最要命的,却是口中的干渴。赵长安仰头看了看井口,自嘲道:“不想我赵长安,居然也有坐井观天的一日!”他听子青悄声叹息,寻思,得想个什么法子,免得她心情郁闷,遂悠然道,“其实,咱们被困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子青一怔,奇问其故。于是他将达摩面壁的故事说与她听,又道他自幼敬重大德高僧,只想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放下一切,修心观性,参悟天下的至理大道。“现在倒好,我也能面壁静修了,我虽愚钝,又没慧根,但只要持之以恒,把这井底坐穿,”说到这儿,自己先撑不住笑了,“十年、二十年以后,说不定我就能见悟得道了。”

子青凑趣,陪着他说笑。两人虽饥饿,但这样一通神聊,心境欢悦,倒也不觉井底的时辰难捱了。但她却觉头脑晕眩,全身发冷,只想躺下。赵长安忙道:“不要躺在凉地上。”先将破衫铺好,让她躺在上面,再将胡衣为她盖上。她还想推让,但晕眩却加重了,浑身发冷,只得躺下。

赵长安心思:无食无水的,坐着耗费体力,索性自己也躺下假寐片刻,不定睡着了,倒能忘了饥饿。于是他伸手探试,只恐躺下时会压到子青。不料才一伸出手,就摸到她的胳膊,触手火烫,吓了一跳:“你发热了?”子青再想缩身,已然不及,忙强笑否认。

他一拭她的前额,心一沉,她真的发热了!忙将她扶起:“你不能再躺在地上了。”将她拥在怀中,心忧气急。

他抬头大呼,只喊了一声,便见铁栅外现出一张人脸来:“吵什么吵?皮痒了,想拿硝水冲澡呀?”

赵长安急呼道:“快去通禀你家主子了,我这位朋友病了,在发热,快把她拉上去诊治,我一个呆在这里,也是一样。”

那人答应一声去了。赵长安盘膝坐着,将子青用衣服紧紧地裹了又裹,坐等回话。虽身处冰窟,他却如坐在烧红的铁板上,真是度时如年。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饶是他一向从容镇定,这时也心浮气躁了。正疑心那武士在敷衍自己,根本没去通禀时,却见那人脸又出现在铁栅外:“娘娘说了,井底太凉快,能有个火炉烘烘手,也是好的。”说完又消失了。

他一听,真是气急败坏,正要再喊,子青哑声道:“世子殿下,奴婢哪儿也不去,就想跟世子殿下在一块儿。就是死,也要陪着世子殿下。”听她语气低促,全身烫手,他又疼又急,又大声呼喊,但这次任他喊破了天,也没人答理。

子青喘道:“您就是喊来了人,奴婢也不上去,求求世子殿下,就让奴婢陪陪您吧!”他咬牙叹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井壁向内倾斜,连个倚靠的地方都没有。整整半天一夜,他就端坐搂着她,只觉她的身子忽冷忽热,精神却渐渐萎靡了。他无计可施,坐困愁城。后半夜渐渐昏睡过去,见晏荷影笑盈盈地来了:“尹郎,你骗得我好苦,让我咬你一口,解解恨,好吗?”

“荷影,只要你不再恨我,就是刺我一剑,我也心甘情愿。”

“真的?那你可不能躲呀!”晏荷影掏出件物事,疾刺过来,是“美意延年”玉佩。玉佩直刺入他的心口,却忽然变成了缘灭剑。晏荷影狞笑:“你居然妄想谋夺本宫的太子之位,今天,本宫就要了你的狗命!”他大惊,见晏荷影竟已成了赵长平!低头,见自己心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熊熊的火焰,直烧得他要焦枯了。

忽听子青语声急促地唤他。他一惊,睁眼,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如烧红的烙铁般烫手,呼吸浅而急,“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息,令他入耳心惊。但当他答应时,却没有应声。一怔之下,心猛地一沉:糟糕,她已烧得说胡话了!忙以掌心抵住她的掌心,将真气缓缓送过去。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听她轻轻哼了一声,她柔嫩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道:“奴婢刚才做了个梦,觉得倦极了,正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却听见世子殿下在唤奴婢。您刚才唤奴婢了吗?”

他柔声答应:“唤了,我一个人太无聊,想叫你陪我说说话!”他知她现在十分虚弱,若一睡去,就再不能醒来,自己须找话跟她说,不能让她再睡着。

忽然,头顶清脆的笑声响起:“殿下,怎么样啊?里面很舒服吧?”是没藏氏。这时,赵长安只觉她的声音简直比仙乐还动听万分,忙大声答应:“蒙娘娘恩赐,让臣面壁思过,臣现在已经想好了,愿意伺候娘娘,做一个效忠娘娘裙下的不贰之臣。”

没藏氏微笑了,问道:“哦?才只两天,殿下就这么乖巧听话了?那要再多待上个两天,本后就是要你只做莲花六郎,想来……你也会一口答应的了?”

赵长安不假思索,顺口就道:“何须再等两天,臣现在就答应娘娘,上去做莲花六郎,包管让娘娘比神仙还快活!”没藏氏怒道:“哼!上来?底下清静又凉快,殿下不妨再多待上几天,到再上来时,就不会对本后放肆无礼了!”

赵长安忙道:“就是再待两年,又有何妨?只是臣的朋友病得很重,娘娘若是想臣日后上去对娘娘依顺,就将她先弄上去治病。”

没藏氏大怒道:“哼哼!为了个贱婢,你居然什么都肯答应?你既这样爱她,就让她好好地陪陪你吧!底下没食没水,想来殿下早就熬不住了,不妨把她撕来吃了,又解渴,又解饿,什么时候她被撕光吃净了,本后就什么时候放殿下上来,让殿下也过一回莲花六郎的瘾!”言毕掉头而去。

没藏氏歹毒阴狠,当年为了让儿子谅祚夺得皇位,与其兄没藏讹庞密谋策划,挑唆前太子宁凌噶刺杀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没藏家即可达到一箭双雕、坐收渔翁之利的目的。若宁凌噶行刺未遂,李元昊必会杀了宁凌噶;若刺杀得手,没藏氏便可以弑君之罪除去宁凌噶,不管结果如何,都可借刀杀人。

而宁凌噶果然中计,于西夏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正月十五,披坚执锐,闯入李元昊寝宫,一剑削去父亲鼻子,然后自投罗网,躲到没藏讹庞府中,被没藏讹庞以弑君罪斩杀,还牵累他的母亲,皇后野利氏也被处死。而李元昊因流血过多,第二天就死了。没藏兄妹趁机将未满周岁的襁褓婴儿谅祚扶上宝座,而朝政大权则被兄妹二人把持。

没藏氏对赵长安垂涎已久,必得之而心甘,但赵长安武功既高,性又倔强,她早盘算好了,一定要逼着他生吃几个人后才放他上来。本来,她也可以用毒烟或迷香将他弄晕出井,但他的性子狂傲,不听从摆布,那就要先消磨他的意志,摧垮他的自尊,折损他的傲气。想他出身皇室,位极尊崇,又备受宋帝宠爱,从未吃过苦头,料想再过上三五天,穷途末路的他定会将那女婢生吞活剥了。那时的他形同饿兽,已不复往日的骄傲,只怕就是扔具腐尸下去也会嚼得津津有味,到时自己再稍加整治,他便会俯首帖耳,让往东,不敢再朝西!一想到名满天下的赵长安,最后竟成了自己象牙锦榻上一个低眉顺眼、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珍玩,她便不禁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