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更遏圣母(第4/6页)

其时月色清明,纤毫毕现。数百侍卫只见一道人影一闪,便到了大殿殿顶,这人影在月光的朗照下,凌空飞掠,飘然若仙。众侍卫皆目瞪口呆:天底下居然还会有这么高妙的轻功身法?数百人全愣了一愣,方始醒悟,齐声大呼:“喂!……刺客上了嘉年殿的殿顶了,快!堵住他,切莫让他下来……”

不料,喊声未歇,却见身影一闪,竟又从殿顶上飘然而下。众侍卫连忙赶过去,见那身影在石栏、殿柱间往复回旋,倏忽来去,随即左拐,向西北方向疾掠而去了。

耳听呼喝声渐渐远去,确定身周已再无一人时,晏荷影才从一组汉白玉石雕栏下慢慢探出头来。原来方才宁致远在掠上殿顶前,已以迅疾至极的手法,把她藏在大殿前的三重汉白玉石栏下的一个隐蔽处了。这时的她又悔又怕,望望黑黢黢的四周,惴惴不安:这里……该不会有老鼠之类的脏东西吧?还有……鬼!一想到鬼,她惊惶愈甚。偏偏一阵夜风袭来,穿栏过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她头皮发麻,立觉毛发竖立,不由自主地从石栏下跑了出来,抬头便见眼前矗立着一座恢宏壮丽的大殿。

在清冷月色的映照下,大殿显得极其肃穆凝重。殿门上首一方巨匾,题着三个镏金大字:“嘉年殿”。门旁的朱漆柱上悬着一副对联:

何处见真佛?看三千世界,我心如灰,平地有风波,难借慈航登觉岸;

不再觅如来,听八百梵音,君愿难了,诸天留因果,无从苦海识菩提。

大殿内灯火通明,在凄冷的暗夜中,那一片烛光分外诱人。她身不由己地摸了过去,才到大殿门前,忽然听到人声从大殿拐角处传来。她立刻慌了神:啊呀,这下该往哪去躲才好呢?未等想出主意,人声竟已朝她这个方向来了。情急之下,不及思索,她一头冲进大殿,疾步躲到一幅低垂的帘幕后。

晏荷影刚藏好,就听人道:“娘娘小心走好,方才没有惊着娘娘吧?”然后一人答应道:“没有。”

虽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可晏荷影却如听清幽柔润的箫鸣,又似闻悠扬淡远的笛声。怎么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竟是如此好听?就像唱歌一样,不,应该……是像天上的仙乐!是谁?竟能有这么动听的嗓音?她好奇心一起,便将遮住眼帘的垂幕轻撩开了一道细缝。

晏荷影见自己的处身之所是大殿的前殿。除正中摆放的一张金丝楠木佛龛,和佛龛前一十六把金丝楠木太师椅外,偌大的殿中再无旁物。大殿入眼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帘幕,佛龛上铺着雪白的丝缎,椅上搭着雪白的椅帔,上置雪白的丝垫,就连佛龛前地上铺的一幅巨毯也是雪白的。佛龛之上,大殿正中,凌空悬着一幅大字,上面用行书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佛”字,墨迹酣畅淋漓,极得“二王”神韵。

“娘娘,今晚还是用夷南进贡来的名香吗?”

仙乐般的声音又响了:“不了,那香味太冲,还是用姑苏的伽南香吧。”随即,晏荷影便见一个中年妇人,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缓缓进来了。这妇人身后尚有十七八名宫女随侍。两宫女将这妇人扶坐下,动作是那样轻柔和缓,好像只恐一个不小心,会弄痛了这妇人似的。

晏荷影细看此人,只见她头发乌黑,浓密如云,光亮如漆,只随意挽了个晚梅髻于脑后,髻上除了一支白玉双缠梅枝簪,再无其它佩饰。上穿梅花纹绣缨轻襦,下着雪梅纱彀轻丝双层曳地长裙,外罩绣梅缂丝宽袖对襟褙子,一身裳裙皆为雪白。若非腰中系着的那根镂花错玉梅花纹金丝带,乍一看,还只道她是在服丧。虽只是一个背影,却也如月照雪覆,烟笼雾罩,暗香萦绕,浑不似这凡尘中人。

她心想:哎呀,我跑佛堂里来了。嗯,她被尊为娘娘,莫非她就是赵长安的母亲,宸王宫的王太后?原来,这位王太后也跟我娘一样虔诚礼佛。她的一个背影都如此淡逸如梅,却不知她脸长得怎么样?

一宫女从佛龛下取出三支香,在烛焰上点燃,挥灭火苗,然后递与王太后。王太后缓缓起身,接过香束。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竟都透出形容不出的优雅和柔美。她转身,面对佛龛,举起香束,只这一下,晏荷影便险些惊呼出声了。

因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一张倾城倾国、举世无双的容颜。虽然只能看到王太后的一个侧面,但仅就是这小半张脸,已足以令她自惭形秽。

其时殿中烛火通明,但一瞬间,所有的光亮,仿佛已全聚集在王太后一人身上了。她裳裙上的丝光、发髻上的亮光,特别是那张脸上的绝世容光,全汇集在一起,使得她整个人,通体都散发出一种追魂夺魄的光芒。

这光芒,照亮了每一个人,每一件器物,每一件陈设,照亮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照得人脸上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数,也照亮了殿外那沉沉的黑夜,照得半空中的明月都失去了光彩。这光彩,照得晏荷影魂飞天外,整个人都傻了。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天姿国色,天姿国色……可,就连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王太后,她也觉得实在太过亵渎和不敬了。

与她相比,晏荷影立觉自己成了一个丑陋庸常、蠢笨不堪的乡下村姑。唉,原来天底下,居然还有容貌胜过自己的人!而且这种胜过还不止一点点。并且,她已人到中年,而自己,却正值二八花样年华!她痴望王太后,心想,就算我有像她一般的容貌,可……她举手投足间的那一份优雅,自己这辈子就是拼了命地学,也是绝对学不来的!而且,奇怪的是,她这无双的仪态,并不会令世间其他的女子嫉妒仇恨,而只会让她们由衷地敬服、喜爱。倒好像她本来就该拥有这无以伦比的容貌和仪态,不然的话,倒没道理了。

王太后敬过香,坐下,随即宫女奉上茶来。只听她问道:“烟荷,世子近来有讯息吗?”

烟荷垂首躬身道:“启禀娘娘,华先生派的人晚膳前回来说,最近在洛阳附近的函谷关,有几个人好像是辽国来的,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些什么,殿下带华先生已经过去了。另殿下已得知冯先生的事了,他很高兴,让来人递话给冯先生:‘既是回来了,就多歇几天,不用再赶往洛阳随侍。’可……”

“怎么?他还是去了?”王太后接着问道。

“是。冯先生一见来人,赶着问清了殿下现在确切的行踪,就忙着赶去了。”

王太后轻叹一声:“他就是这个脾性,既拦不住,也只得由他去。”

烟荷柔声安慰:“娘娘,您不用担心,想殿下那么好的功夫,当今世上,又有谁能伤得了他?且现下冯先生也赶去了,娘娘更应宽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