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月共潮生(第4/5页)

她伸手一扯,才发觉是一根粗长的船缆,把她和船板捆在了一起。心中大喜:谢天谢地,这一定是他绑的,莫非他还活着?可现在他又在哪里呢?

她费劲地解开船缆,起身四处张望。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沉沉的,隐隐约约倒也能看见一些破桅烂杆漂浮在海浪之间,但没有半分人影。她惶恐极了,又喊道:“尹兄,尹兄……”但除了呼呼的风声及哗哗的浪涌,周遭一片死寂。

她痛哭失声,正在声噎气绝、不能自已之时,忽听人低唤:“小荷妹妹,是……是你吗?快拉我一把。”

晏荷影一惊,复又一喜:“尹兄,是你吗?”急扑至船板侧,用力过猛,险些翻落海里。见暗黑的海水中,一人正载沉载浮。他面色惨白、头发披散,虚弱地道:“小荷妹妹,是我,我是你的玉杰哥哥。”

她一怔,不禁咬牙道:“你?是你这个恶人?谁是你妹妹?老天爷怎么还没淹死你?”

王玉杰有气无力地道:“小荷妹妹,可怜可怜我……”

“别叫我妹妹!”

“是,晏姑娘,可怜……可怜我,我快不行啦!快拉……我一把,救救我吧!”王玉杰只觉左腿上适才被文士那一剑所刺的伤口,被海水杀得痛入骨髓,兼之在水中泡了许久,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随时都会昏迷沉入水中。“晏姑娘,我……跟我爹做错了,可,我真的不想杀你呀。那……都是……那个老畜生起的坏心,我这个做儿子的,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敢害人了,晏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语声渐渐低微,大声喘息起来。

晏荷影见他如此可怜,若再不伸手拉一把,一个大活人就要死在自己眼前了,而况他说的似也有理,他确实不想杀自己,虽然存心也许并不良善。她心里叹了口气,将手递了出去。王玉杰大喜,忙握紧她的手臂,同时双足踩水,右手攀住船板。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晏荷影才总算是将他拉上来了。

王玉杰喘息稍定,挽起裤筒,从衣服上撕下两条布,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包扎了伤口,心境立时一畅,幸好文士的剑上没有喂毒!但紧接着便沮丧无比,唉,自己跟晏荷影在这船板上挨得了初一,挨不过十五,身处这茫茫大海,无食无水的,只怕过得个三五天,两人一样,都活不成。眼风扫过晏荷影,见她全身湿透,衣裙贴在高挑纤秀的胴体上,曲线玲珑,凸凹有致,愈发显得迷人了。

晏荷影的目光仍在海浪间搜寻,忽听耳边喘息声大作,惊回头,见王玉杰眼中充血,喉头滚动,鼻翼翕动,纵身扑来,淫语浪笑声中,已将她抱了个满怀。

晏荷影惊怒至极,死命反抗,骂道:“畜生……你这个畜生!”

“小心肝,畜生也是被你逼的,谁叫你长了这么一副天仙似的模样?”王玉杰稍一用力,将她压在身下,“小乖乖,不要这样踢腾嘛,若点了你的穴道,哥哥我却要少了很多乐趣,你也不爽……”扼住她的手腕向两边一分,晏荷影立觉半身酸麻,而对方嘴里的臭气已喷到了她脸上,她气都透不过来了,眼前那张狰狞无比的丑脸也渐渐模糊了……

此时,却听王玉杰喉头“咯”地一响,似被人扼住了脖颈,随即那冰冷湿滑的身体向后摔落在船板上,死鱼般不再动弹。晏荷影见尹延年湿漉漉地从一侧慢慢爬上了船板,口中不住喘息,手足不停颤抖,显然已经精疲力竭。

她大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尹,尹大哥、尹大哥,你还活着?”扑过去,抓住对方手臂,喜泪夺尹延年早耗尽了气力,瘫坐在船板上,失神地盯着海面:“我没死,可,叔叔他……”胸中一阵摧肝裂胆般的剧痛,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良久,他只觉双眼如被针刺,勉强睁开,立刻阳光直射进来,连忙侧头,耳听有人喜呼:“尹大哥,你醒了?”同时有人轻推自己的手臂。

他暗叹一声,睁眼,见晏荷影一双灼灼美目正关切地凝视着自己。见他醒转,她低声欢呼:“尹大哥,你真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差点吓死我了,我只怕……只怕……”

“只怕我再不醒来,你的玉杰哥哥倒先醒了。”尹延年微微一笑,坐起说道。晏荷影不觉红了脸,咬唇道:“人家心里急得要命,你还说这种混话?我……”眼圈一红,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尹延年一下慌了手脚,见她面色憔悴,声音嘶哑,低头见一件淡藕色四合如意万寿纹绣花绸衫披在自己身上,而她只着了一条缠枝海棠纹洒花金裥粉底罗裙、一件白底绿菱格小团花夹袄,在清晨的海风中,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他不禁暗自内疚,忙将绸衫除下,披在她身上道:“海上风大,你本就穿得少了,若再受了凉、生了病,那可怎么得了?”半湿的绸衫披上身,晏荷影只觉全身立刻暖洋洋的,不禁心旌摇动,又要流泪了。她慌忙岔开话头,将她方才捉到的一只海蜇提给尹延年看。

尹延年只见她雪白的右手腕上一道乌黑的淤痕,惊道:“啊呀,你被它蜇着了!”忙自怀中掏出小瓷瓶,将碧竹清凉散均匀地撒在她的手腕上,然后道:“幸亏晏姑娘,我们这才有早饭吃了!你有没试过早饭吃生鱼?”

“没有,你呢?”

“托晏姑娘的福,我也是平生头一遭。”尹延年微笑道。也不知为何,虽身处绝境,晏荷影却并无一丝恐慌,反倒十分欢欣愉悦。偷瞥了一眼尹延年,不料他亦正在暗窥她,两人视线相撞,俱心头大震,慌忙各自转头。

“罢,罢,罢!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不管它,且先用了早饭再说。”尹延年把海蜇撕成三份,一拍王玉杰,“王公子,偷听了这半天,吃点东西吧。”

王玉杰左手穴道被拍开,心下吃惊:自己屏住呼吸,佯装昏迷,这个臭麻子是咋识破的?讪讪睁眼,欲接海蜇,却听晏荷影怒道:“不给他!饿死活该。”

尹延年只得将两份海蜇递与她,自取一份,慢慢咀嚼。这海蜇看似鲜嫩柔滑,吃起来却腥膻无比,肉质更坚韧如牛革。晏荷影才吃一口,胃中便一阵翻涌,哪里还吃得下去?沮丧地把海蜇掷在船板上:“唉,想做野人都不成……”尹延年亦无法下咽,苦笑着将手中的海蜇放下。

却听王玉杰低唤道:“尹公子。”尹延年抬眼,见他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说道:“既然您二位不吃,就赏在下一点儿尝尝好吗?”尹延年把一块海蜇递给他,只见他三口两口,居然尽皆下肚,还意犹未尽地望着晏荷影的那两块,遂也拾起给他,他竟然一并吃了个干净。一时尹、晏二人两眼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