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风少年(第4/6页)

车夫缓缓停车,但却不拨转马头。荷官催他返回,他头也不回,冷冷地说:“甭折腾了,使唤了老子老半天,你这个小贱货还有完没完?”

暮色四合,山风带来了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车夫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说不出的阴森诡异。白云天瞳孔收缩,沉声道:“你不是车夫!车夫不会抢劫客人的财物。”

车夫淡淡地回应道:“老子不过想借你身上的那件‘物事’用一用。”

白云天哈哈大笑道:“川西魏家的毒药、常山派的快刀、伏虎帮的摧心掌、傅家兄弟的烂银钩都借不到,你个兔崽子又凭什么借了它去?”

车夫端然不动,只举了举马鞭:“鞭子!”

白云天凝目望向那根长不过八尺、黯旧无光、看似极其平常的马鞭,突然觉得冷汗正从掌心一点一点地慢慢沁出。因他已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本不应在此时此地现身的人,一个本该已死了五年的人,塞北鬼鞭——鬼哭!自从十三年前,鬼哭凭一根鬼鞭,杀尽了在冀东铁岭峰上聚会的三派六洞一十八家帮主后,江湖人便全忘了他的真名,只以“鬼哭”称之,因为他是个鬼撞见了也要痛哭的人。

荷官不明白白云天的脸色何以忽然间会变得那么难看,他看那车夫背影的神情,仿佛比看见了地狱中的恶鬼还要可怕几分。她顿时只觉得身遭的空气骤然变冷,竟至于要冻住了,迫得她无法呼吸。她想后退,避开这窒息的气氛,但身子却已被一股肃杀之气困住了,半分也动弹不得。

白云天一生闯荡江湖,什么凶险的阵仗没经历过?若在往常身上没伤时,鬼哭再恶,他也不惧。但此时他频遭明袭暗算,早已气尽力竭,成了强弩之末,现再要独斗鬼哭,便力不从心了。奇怪的是,鬼哭明明胜算在握,却并不急于动手,他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

白云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心念电转,眼睛渐渐亮了,忽道:“唉!左右是个死,早死早托生,看来今天晚上老子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罢了,罢了,干脆就把这个招灾惹祸的‘物事’赏了你吧,真正便宜了你这个兔崽子了。”

“哦?”鬼哭一怔。

“不过,你要先答应老子的一个条件。”白云天道。

鬼哭笑了,说道:“你是要我放了你?”自忖:“只要老家伙肯把‘物事’交出,管他什么条件,自然都要答应,等‘物事’到手,嘿嘿,老家伙,到那时候,提条件的人可就不是你喽!”

果然,白云天缓缓地道:“条件的确是放人,不过,不是放老子,而是放这个小女娃子。她跟这件事根本就扯不上干系,咳咳,你只要放她走,老子马上就把‘物事’给你。”

鬼哭答应得十分爽脆:“好。”

“不过,你让她赶车先走,老子跟你到那边去。”白云天一指林边的一块空地,“‘物事’要等她走远了才能给你。”

鬼哭心中冷笑,谅这个荷官能跑得了多远?等收拾了老家伙,再把她逮回来,也不过是冲泡尿的工夫。于是纵身下车,径往空地走去。

白云天往呆怔着的荷官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说道:“乖孙女,快。找你的展伯伯、颜姨去,这是离魂散的解药,只要涂在他们手上被刺的地方就成了。”荷官一愣,茫然接过。白云天强撑下车,执长剑,拖脚,慢慢向鬼哭行去。荷官看一眼白云天,又瞄一眼背对着二人、刚走到空地上的鬼哭,一咬嘴唇,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

“看剑!”白云天突然纵身跃起,直冲鬼哭。鬼哭虽略感意外,却并不慌张,冷笑声中,长鞭毒蛇般一闪,已卷住了对手脖颈,一拉,白云天飞跌在地。此刻马车堪堪行过二人身边,陡然一声低喝,一条人影疾扑而至。

鬼哭急忙收鞭,但一扯,鞭身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眼光疾扫,原来竟是被白云天的双手死命拽着。变生腋侧,不等他反应过来,突感右腿外侧一阵酥麻,待看清偷袭的人,只挤出一句:“是你!”仰身便倒。

荷官一袭得手,喜出望外,奔向白云天,突听老人大呼:“当心!”随之她便腾云驾雾地飞到了半空,而右足足背却微微一凉,待重重摔落,只见一柄长剑已穿透了鬼哭的胸口。原来是鬼哭倒地之际,向她撒出了一把毒针,幸亏白云天眼疾手快,一脚将她踹出,紧接着反手一剑杀了鬼哭。由于他伸腿踢脚救助荷官,一把毒针已全射入了他的右腿。

荷官惊呼,奔到他身边。白云天适才的一击已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此时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金星乱舞,颓然倒地。荷官见他的一条右腿立刻肿胀得将裤筒绷得滚圆,慌怕交并,惊慌失措地问道:“爷爷,这该怎么办?”

“乖孙女,没、没事,幸亏……刚才……你领会了爷爷的话。”

原来刚才白云天塞给她的,并不是离魂散的解药,而是离魂散的毒刺,同时向她暗指鬼哭。荷官聪慧至极,霎时间就明白了,便佯装离开,却乘马车行过二人身边之际扑了过去,一袭得手。若在平时,她的这点儿小动作岂能瞒得过鬼哭?但当时鬼哭的全副精力都在白云天身上,这才会让她的偷袭得逞。

荷官见白云天面色灰暗,全身颤抖,大急。而白云天扫眼间,惊见荷官的右足足背高高肿起,近中趾处一根黑色的钢针泛着冷冷的寒光。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乖孙女,你……被毒针扎到了,快!拔出来。”荷官才待伸手,已被他拦住,“爷爷来。”拇、食指一探,将毒针拔出,举到鼻边一嗅,“唉,不清楚……是什么毒?”疾自怀内掏出一只小木盒,要荷官将里面的灵毒丸吃了,以抑制毒性的发作。

荷官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丸药,两人相互推让,都不肯吃。最后白云天急了,大咳特咳,牵动全身伤处,立时觉得天旋地转,险险晕了过去。荷官见他如此,不敢再让,乖乖将药丸服下,哀声道:“爷爷,我载你回去找展伯伯、颜姨他们救你。”

白云天见她服下灵毒丸,大慰,苦笑道:“乖……孙女,爷爷是……撑不到那时候了。”荷官见他目光已然焕散,虽不通医理,却也知他所言不假,不禁泪如雨下。

白云天气喘如牛,断断续续地说道:“乖孙女,爷爷是……不行了。趁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先说正事。爷爷左边……衣袋里的……东西,你……掏出来。”荷官依言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只小布袋。

“打……开。”打开袋口,倒出来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物件,扁平方硬,油纸封缮得严丝合缝,上面沾满了褐红色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