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众女听了好奇不已,更加不放过韩襄,拉住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打听。

碧莲趁隙悄悄叫过自己的心腹伙计阿得,吩咐他到独孤仲平常去的小酒馆叫人,然后又故作姿态地说:“哎哟,那可是太不吉利了。不过,我只是开店的,又没义务替你看着住客。”

韩襄急忙堆出笑。“哎呀,老板娘,你就别拿我一把了,你不知道他在哪儿,谁还能知道?”

碧莲将头仰得更加高些。“少来,怎么见得我就得知道?”

韩襄凑上前,软语求助:“碧莲姐,好姐姐,你快帮个忙,庾大人已经火烧屁股了。这点意思,不成敬意,你先收着。”

韩襄说着,将一串铜钱放到了碧莲的手里,碧莲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像长安所有做生意的胡人一样,碧莲也是改不了见财心喜的毛病。她不再计较韩襄暗示自己和独孤仲平关系不一般的话,她心里还盼着自己和独孤仲平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呢。韩襄并不知道她和独孤仲平结识的特殊过程,以及独孤仲平为什么会住在她这里。

碧莲将铜钱落袋,道:“等着吧,差阿得给你叫去了。”

小酒馆内人声嘈杂,独孤仲平一人坐在角落里,面前一字排开一排酒盅,每个都盛了七分的量,独孤仲平急急地一杯杯喝过去,每喝一杯,就抚摸自己的头一下,使劲地咧咧嘴,全无好酒之人痛饮贪杯的样子。

酒就是他的药。

照着方驼子说的,今天他换了三勒浆,果然,剧烈的头痛被更快地压了下去,整个世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方驼子到底要干什么呢?毫无疑问他想要越狱,但一定绝不仅仅如此。过完年出了正月他就要被终审完定刑了,如他自己所说,被判成斩刑死罪的可能很大。但他似乎特别地胸有城府,虽然没明说,但他肯定仍在计划着出狱之后大有作为。甚至这作为并不仅仅是独孤仲平熟悉的,他们曾经一起做过的那种勾当。那么要想搞清他到底要干什么,岂不是只有先让他越狱成功?自己要不要帮他一把?这个想法让独孤仲平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这样做了,他到底是谁?是独孤仲平,还是原来的那个小爽子?一种本质的困惑升腾上来,这不是灵感四溢的头痛,独孤仲平对此毫无办法,他不想面对这种困惑,但又逃避不了,这又是他的一种宿命吧。

好在这时,独孤仲平看到阿得进得门来,焦急地四下寻找。他笑了,不用说,庾瓒遇到麻烦了,大过年的,庾瓒遇到麻烦也就是长安遇到麻烦了。他可以把自己埋到这麻烦里,暂时忘了自己的麻烦。但姿态还是得拿一把。

独孤仲平把一杯三勒浆浇到自己的头上,把从不会喝醉的自己弄成烂醉如泥的模样,趴在了桌上。

竹竿般瘦长的仵作许亮蹲在近前,皱着眉头打量眼前师崇道已经肿胀发黑、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尸体。薛进贤和庾瓒站在旁边稍远些的地方,薛进贤一脸的不耐烦,庾瓒旁边小心地赔着笑脸。

头上、身上还湿漉漉的独孤仲平身背画箱,踉跄地被韩襄扶着,来到现场。

独孤仲平摇摇晃晃地朝庾瓒施礼,道:“小的来迟了一步,请——请大人恕罪。”独孤仲平边说边打了个酒嗝,庾瓒当即双眼圆瞪。

“怎么回事啊!这——这都多久了,小心我断了你的差事!还不见过长史大人?”

独孤仲平又朝薛进贤施礼,却故意又打了个酒嗝。薛进贤嫌恶地闪开,轻蔑地一摆手。

薛进贤道:“不就个画画的嘛,怎么你这衙门就用了这一个?”

庾瓒摇头,道:“卑职也没办法,这个人画工又好,又是出惯了案子的。换了别个,这么少的工钱,又总和死人打交道,哪个愿意啊?给我画仔细喽,一分一毫都不许差!下回再误了差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活见鬼了!”许亮突然爆出一句咒骂。众人顿时都吓了一跳。但见许亮脸上还是方才那副阴沉模样,两手揣在袖子里,显得不太相信。“这人真是刚死的?”

庾瓒点点头。

许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可瞅这样都快烂了,要说死了七八天还差不多!”众人各自一愣。

庾瓒道:“不可能不可能!好几百号人都看见了!啊,薛长史也在呢!”

独孤仲平拿着画笔凑到许亮近前。“老许啊,这人是怎么死的?”

“这么屁大点工夫,我哪儿知道!”许亮嘴上这么说,却已经从袖子里伸出双手,打开工具包,取出一根长达数寸的银针,插进尸体口中。只听得嗞一声响,银针瞬间附上一层又黑又黏的液体,甚至滴滴答答沿着死者口角流了下来。在场众人顿时傻了眼,面面相觑。

连见多识广的许亮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咬牙道:“杀才,真他娘的毒!”

众人闻听此言,更是顿时齐刷刷后撤一步。

正埋头绘图的独孤仲平这一下便成了除仵作之外距离尸体最近的人,他颇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觉众人都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独孤仲平笑笑,道:“那个……我听说这等中了剧毒之人,毒气逐渐发散到空中,非退出两三百步之外才能免受其害,可是真的?”

许亮不屑地扫视着身后众人,故意大声说:“那是当然,只怕刚才靠得太近的已经毒气入脑了。”

独孤仲平作势手扶额头,道:“哎呀,你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头有些痛。”

本就躲得远远的薛进贤更害怕了,登时道:“……本官还有要事,你们赶紧调查吧!记着,每日向我呈报一次进展情况。”

庾瓒也巴不得薛进贤赶紧离开,当即深施一礼,道:“是是,您慢走,卑职就不送了。”

薛进贤一离开,他急忙吩咐韩襄:“叫上你的人,赶快把街上这些破玩意儿给我清了!”庾瓒指了指满大街的传帖。

韩襄有些不解,问:“不就是些纸片吗,刮阵风就没,何必费这个劲儿啊?”

“这什么地方?朱雀大街!大过年的,白纸片撒得跟办丧事似的,缺心眼啊你!”庾瓒气哼哼一跺脚。韩襄不敢多说,急忙带着人走了。

另一边独孤仲平正边画边跟身边已经在收拾家伙的仵作老许磨嘴。“哎,你今儿脾气不小啊,昨晚上手气又不好吧?”

“没有的事!”许亮白了独孤仲平一眼。

“你眼带血丝,一看就是弄了通宵。要是赢了钱,你可是半夜就走的。”

“老子天亮才翻的本!”许亮有点不耐烦,“不行啊?”

独孤仲平顿时又摇头,道:“瞎话,你啃指甲了,你赢钱的时候哪回啃过指甲?”

许亮低头看了看自己参差不齐的指甲,突然恼怒起来,嚷嚷道:“闭上你的乌鸦嘴,大年下的,我说怎么会输了老子五缗,原来都是这个毒死鬼闹的,呸,开年就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