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何雪月交光夜(第4/5页)

他却似坐得很闲适舒服,一身清雅雪白的绸袍夹祆,只看左边的话正衬托出他温和柔弱纤细如云的气质,就像个孩子。

“宫主、宫主,我等围歼李陵宴一伙为圣香所阻,他挟持了碧护法,强迫我们撤回。”第一批撤回的“十二云”先行禀报宛郁月旦,“现在碧护法还在他手里,宫主,我等可要整阵救出碧护法,不知他是何居心!”

宛郁月旦眼眸一张,“圣香?”

“正是,他不惜受碧护法一剑怀月使一刀,强令我等撤退,挟持碧护法。”

宛郁月旦眼角的褶皱微微敛了起来,这一下让他眼角有些犀利狭长,“是吗……请闻人叔叔过来,说过会有伤者到。”

“是。”来禀报的清云虽然觉得奇怪,但宛郁月旦说的便是宫主令,他领命退下。

不消片刻,碧涟漪回到碧落宫在板渚的暂住之地,他双手抱着一个人。

圣香满身浴血,身上两道重创即使经碧涟漪点穴,依然止不住血往外流。只是稍微一站,宛郁月旦面前的地上便溅上点点血花。

圣香却还很清醒,见到宛郁月旦扬起嘴角笑,“阿宛……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他挣扎着从碧涟漪怀里站起来,踉跄了两步走到宛郁月旦面前,毫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那血便随着他的衣袖动作染得到处都是。

宛郁月旦虽是看不清楚圣香的惨状,却看到满眼血红,那颜色让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圣香?”

“阿宛,我想问你,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

圣香坐在宛郁月旦对面,那呼吸几乎可以直扑到宛郁月旦脸颊上,热得难以想象。

“不能。”宛郁月旦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现在不杀,以后便杀不了。”他说的话很决裂,但语气却很温柔,甚至很和煦。

“李陵宴在好多人……好多好多人身上下了‘执手偕老’ ,你要杀了他,会有很多很多人陪他一起死……”圣香说。

“包括刘妓?”宛郁月旦含笑。

圣香睁大眼睛,“李陵宴只能输,不能杀……”

“他害死我爹,火烧我洛上宫殿,为什么不能杀?”宛郁月旦温言问,“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好多人,他继续活着会有更多人死。”他微微动了下眼眸,“既然他下了‘执手偕老’,杀了李陵宴能歼灭祭血会一党,比起劳师动众逼他认败降服,也许伤亡的人会更少。”

“他带着毒母,凡沾上都会中毒,这一路不论好歹妇孺,已不知多少人中了他的‘执手偕老’……”

圣香喘息喘得厉害,“阿宛你怎么忍心杀一人而殃及无辜……何况李陵宴手下万人军不见踪影,碧落宫要是先与祭血会两败俱伤,只怕……”

听到“两败俱伤”四字,宛郁月旦眉头一震,倏地眼睛一张,“他的兵力已经入洛?”

“我不知道……但是你要知道李陵宴从来不是身先士卒……甘当先锋的人……他既然在板渚喝酒,那么他手下的人又在哪里……阿宛你又不是白痴,你为什么要问我……”圣香的喘息越喘越急促,“板渚是你的地盘,只怕你自负是地头蛇,才看不清楚……”

宛郁月旦拍案而起,沉声喝令碧涟漪回洛水旧地探查情况,圣香跟着他扶椅背站起,“要是查明他的兵力正在集结反抄,阿宛你……”

“我必杀李陵宴!”宛郁月旦打断圣香的话,蓦地回首,“若是他重兵在后,我此时不杀,难道留等他包抄合围大局在握才杀?要是查明了真有伏兵,若不能杀李陵宴以除伏兵之首,难道你要碧落宫就此称臣等死不成?”他素来温和纤弱,此时扬眉一喝,却有凌厉茹血之威!

“我逼你今夜住手,便是绝不容你杀李陵宴……”圣香与他直眸相对,那一股剧烈的喘息就像一只濒死挣扎的兽,“你一旦杀了李陵宴,那北汉军立刻无人能控,一则碧落宫元气大伤,不能抵挡万人乱军;二则即使北汉军在李陵宴死后能不与你碧落宫为难,这万人军绝对成为洛阳流民,此后占山为王或是流为盗贼,此地将永无安宁……”

“绝不容我杀——”宛郁月旦温柔纤细的眉眼掠过一丝冷冷的流光,“你是为了刘妓、为了玉崔嵬,还是真为了洛阳此地、为了我碧落宫?”

圣香猛地一掌拍在他刚才坐的椅背上,“喀啦”一声,那椅背被他一掌震出裂缝,“你坚持要杀李陵宴,究竟是为了与他一分胜负独霸江湖,还是为了你爹、为了碧落宫?”

昔日好友拍案相对,碧落宫众人从未见过宛郁月旦动怒的神色,更未见他脸色如此苍白,闻声奔来的闻人暖,和众人一样呆若木鸡地看着怒目相向的两人。

“为了大玉我绝不会不敢说——”圣香身上创口的鲜血仍在流着,他站的地方流满了鲜血,闻人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只见他依然双眼大睁瞪着宛郁月旦,“救大玉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他死不暝目,不许你杀李陵宴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搅在一起……胡说八道……”

宛郁月旦笑了,“胡说八道?”

“阿宛……”圣香的语调暗哑中终于带了丝凄凉,“杀了李陵宴等于杀人盈百,此后无论是碧落宫 遭劫还是洛阳遭劫,无论你究竟是胜是负,即使你就此独霸江湖,却是一定要后悔的!”

宛郁月旦手掌一握,猛的一拳砸在桌上,“砰”的一声。

“要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必先杀己再杀人……阿宛啊阿宛,这是小宴二十多年来的真心话!你知道吗?你宁愿舍弃无辜人命、舍弃家乡安危以求这一战得胜,可是——难道你非要走到小宴那一步才知道什么是‘不能回头’吗?”圣香说到最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血色微黑,竟是郁结多时的心血。

宛郁月旦脸色苍白得近乎发紫,“哗啦”一声,他猛地一抽衣袖,覆在桌上的衣袖一抽扫起了茶杯书本,“当啷”跌了满地。碧落宫众人从不知道宛郁月旦的情绪也能起伏得如此剧烈,只听他一字一字地说:“我要是非杀李陵宴不可呢?”

圣香眼睛微闭,似在留一口底气,闻言蓦地睁开,“如果你非杀李陵宴不可, 我当然拦你不住……”他抓住椅背撑住自己的身子,“我再问一次,你能不能不杀李陵宴……与我配合,顾全大局……先败他一仗?”

宛郁月旦目不转睛地看着圣香,好像他真能看到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圣香已经近乎喘不过气来,左手握着胸口的衣襟握得死紧,“难道你除了此时杀他,就没有自信以后再杀他……”

“圣香啊圣香,你还不明白……李陵宴伤我碧落宫五十六人,累我爹身死,碧落宫数经大劫再作强势,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宛郁月旦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否则碧落宫盯梢屈指良数月之久,为何不能聚众杀之?不是我不要,而是我不能! ”他胸口起伏,“在汴京城外我无能救你……碧落宫此时声势显赫却危如累卵,如不能称霸江湖便是露出马脚,被人看破,横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