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八 杀与禅 第一章 迎军(第2/4页)

「知府大人!」

在伍文定左侧的一名骑士突然高呼,并扬起马鞭向前方指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伍文定听到后头传来一记娇叱。

霍瑶花催起坐骑排众而出加速奔行,一下子就越过了最前头的伍文定,往那骑士马鞭所指的方向跑去!

伍文定反应也不慢,马上亦驱使战马前奔,朝霍瑶花追赶。他咧齿咬牙,全力要追上去,同时心生愠怒:

——真的要露出尾巴了吗?

其余百骑亦全速前进,在郊道上卷起一股尘暴。

伍文定的骑术始终难与马贼出身的霍瑶花相比,与她始终相距着丈许。伍文定朝前头远眺,果然看见有一群人马的身影出现,正在逐渐变大。

——不可给她先一步到达……假若真的是王大人,不知道她会干出什么……

更令他紧张的是:伍文定看见前头的霍瑶花,已然把腰上军刀「锵」地拔出来,斜斜垂在鞍旁,阳光映得刀刃犹如燃烧中!

伍文定没有那般扎实的骑功,可在全速策骑同时分神拔出那口大砍刀,只好继续催促健马上前。

霍瑶花与伍文定两骑领先众人有数十尺之远,而他们已接近到对面人马不足五十丈。阳光之下可见对方亦有至少百人,同样带着明晃晃的刀枪,显然不是寻常旅人,那伙人马早已停下步来,并结成防守阵式。

霍瑶花就在接近到对方约三丈前,把坐骑收慢下来。伍文定乘机赶上去,越过了霍瑶花才勒住马,右手握着砍刀柄,回头看那可疑的女刀客。

霍瑶花却未有显得不安,只是让马儿踱步到伍文定右后侧,并对他说:「我掩护你。」

伍文定紧握刀柄,仍然咬牙切齿。但他此刻并无选择。他放开刀柄,右手朝天举起,示意后方的百骑停在远处候命,以防前方的来者有诈。

霍瑶花垂着刀,单手掌着马缰,随伍文定继续上前,直至与对方相距丈许才再度停下。

只见那百来人里大约只得二、三十匹马,众人所带兵器都不是什么精良军械,披挂战甲的人大约只得廿多人,而且都是粗糙的竹甲木甲之类,显然都是地方民勇;唯有守在阵前那三十多人,虽然没有披甲,但全带着式样相近的单刀,一个个挺立戒备的姿态,沉静中蕴含着随时爆发的力量,伍文定一看即知是同一门派的武者。

武者里唯有一人乘马,乃是个已年近五十的壮年人,头顶秃了大半,腰上佩着一柄贵重的雁翎刀,甚具气势。

这骑马武者远远打量着伍文定一会,然后以洪亮的声线高呼:

「是吉安伍知府大人吗?」

一听这问话,一股热血涌上伍文定心胸。

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人这般了解他的性情,知道他会按捺不住带兵出城,在此搜索迎接。

果然,只见对面众武者左右排开,一人骑着马出现其中,穿戴平凡不过的衣冠,腰佩长剑,一副中年文士模样,没有什么过人的威严长相,却自然散发出令人肃然的气度。

正是王阳明。

伍文定急急下马,几乎像是跌下鞍来。在他后面的霍瑶花把刀收回鞘里,亦跃下了马鞍,二人同时朝王守仁下拜。

伍文定垂头朝着土地,眼泪几乎就要滴下来。他此刻激动的心情非言语能述。

「时泰参见都堂大人!大人得脱厄急,未被逆贼所害,天佑大明社稷!」

王守仁一边下马,并招手示意伍文定与霍瑶花免礼,同时心里苦笑。

——现在说什么「天佑大明」,太早了……

——我能活到今天,保护我的并不止是老天。

伍文定才刚站直,王守仁已走到他跟前,与他四手交迭相握。王守仁看着这个文武双全、容貌威猛的昔日得力部将,喜不自胜,而且心头先放下一块大石:伍文定带兵出来,也就是说吉安府情势稳定,官民在他统合下已有迎战的准备。

而王守仁正是深信伍文定的能耐,而决定离开临江城南下。

两天前他在「破门六剑」的保护下,凶险逃过宁王叛军「玄林队」的追杀抵达临江城,得到第一队军力支持。然而王守仁马上审度形势,分析出临江并非久留之地:位置太接近敌方南昌本阵,而且地势无险可守,叛军如大举出动船队,随时可在两、三天内攻破;加上临江府人心涣散,兵力不足,并非号召义军积存兵力的理想之地。王守仁用兵行事果敢,一旦有了判断就迅速执行,着令临江知府戴德孺留守,自己次日即带着一队兵壮离开临江,

而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义军本阵,正是吉安。

临江与吉安相隔大约四、五天路程,王守仁的人马才走至半途,就得到伍文定迎接,王守仁深感此乃吉兆。

伍文定马上向后方骑队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参见王大人。跟随王守仁而来的民兵眼见增了这百多骑强援,全都兴奋起来。

在最前守护着王大人的那群刀客,正是临江府阮氏无极门门主阮韶雄及一众弟子。他们并未如民兵轻易展露出亢奋神色,仍是凝重地注视着伍文定身旁那女子。凭着武者的直觉,他们都嗅到霍瑶花所散发的危险气息。

阮韶雄更把右掌轻轻搭在雁翎刀柄上。只因他觉得这女子跟王大人站得太近了……

霍瑶花一直有意无意间借伍文定挡开王守仁的视线,同时不住往王守仁的部下人丛之中张望,却始终寻不到她渴望看见的身影。她一双柳眉紧锁,难掩失望。

这时两道如刀的目光投向她。霍瑶花看过去,正面迎受王守仁那正气满溢的眼光。她羞愧地垂下头,脸无血色。

二人上一次相见,是在五年前的夜里,青原山「清莲寺」之战。

王守仁当然没有忘记她。

霍瑶花当场半跪下,把腰间军刀连着刀鞘与佩挂的布带解下,放在跟前地上。

「戴罪之人霍瑶花,参见王大人。」

她忍着眼泪,瞧着土地,鼓起最大的勇气说。

回到庐陵这些日子里,霍瑶花仍是不时听闻百姓谈论南赣巡抚王阳明的事迹,特别是他清剿贼匪用兵如神的功绩。王守仁既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闻名,霍瑶花知道自己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可能会有什么后果。但她仍然选择面对。

如今把佩刀放在面前,霍瑶花等于任凭王守仁处置。

王守仁俯视霍瑶花良久,才抚摸长须说:「霍姑娘的事,我早听荆侠士他们说过。」

他顿了顿,眼瞳中闪出凌厉的光采。

「即使如此,你也应该知道,自己过去所犯的罪行,余生亦不足补偿吧?」

霍瑶花吃力把头抬起来,接受王守仁的目光。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得了。」她一字一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