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破门六剑 第五章 舍身刀(第4/5页)

服了「昭灵丹」的孙逵则根本对此充耳不闻。这一刻他眼里就只有荆裂那颗结满辫子的首级。

对梅心树而言,目前最稳当的战术,本应该是由他亲自出手,快速了结荆裂,同时派孙逵去探查那远方来者的身份。然而现在的孙逵已经完全进入杀人的狂热状态,梅心树无法再叫得动他。

梅心树叹息一声,轻叱策马起步,朝那接近而来的单骑奔去。

孙逵已经到达荆裂跟前十五步的距离。

荆裂心神再次集中。挡在他生存之路前头的,此刻就只有这个人和这口刀。

——越过他的尸体。

荆裂已经再想不到任何增加胜算的奇策。

当没有策略时,你唯一还可以依靠的,就是你平日最信赖的东西。

对荆裂来说,他的人生从来也只有它。

武道。

——既然一击不中就会陷入危险,我就拼命令这第一击命中吧。

十二步了。孙逵双手斜举砍刀。他的身材本来就比荆裂高,这时的气势更像从山顶压下来。

荆裂全心感受自己身上每一条肌肉——包括仍然可用,或已经受伤不可用的,从中试图贯串出一条脉络,找出这副重伤身躯可能作出的最猛烈动作。

十步。

荆裂的脑袋飞快运转。十五年来学过的一切武功在心头一一闪现:南海虎尊派的「飞砣刀」;麻剌朗国的绵密快刀术;暹罗国武士的峻烈劈法;琉球人的刚猛发力功夫;萨摩国学到的简朴战场刀法与精妙阴流剑术……甚至是这年多以来目睹的武当功夫、指点燕横时吸收到的青城剑技、戴魁所授的「心意三合刀」发劲门道、飞虹先生为了传艺给童静而教授他的崆峒武艺……

这许多武功,一一在荆裂脑海里交叠、累积、沉淀;同时又按着他目前肢体有限的活动力,削除去大量枝节,只余下可用又最有效果的动作。

——这样的武道思考方式,荆裂从小就在裴仕英师叔指导下学会,但平日仍然需要花许多精力和时间,才可能将不同的东西汰选或揉合;此刻在绝大的困境催迫之下,他的脑筋仿佛比日常活跃加速了好多倍,潜能全开。

一记刀招,开始在心灵中成形。

九步。

荆裂的身体很自然地蹲得更低,居后的左膝如被压迫的弹簧般深深屈曲;上身完全前倾,背项高高弓起来;右臂自然地放松下垂,砍刀斜斜架在膝盖以下。

荆裂过去从来没有摆出过像这样的战斗架式。这甚至不能称为什么「架式」——他只是听任身体的呼唤,自然而然地作出这般的体势。

同时在另一边,梅心树往那来骑更接近。擅长遥距发射飞链的他,视力自然不凡,远远就看出来,那名骑者一身飘扬的衣袍,背后斜背着一件长东西,看来是兵刃。梅心树立时放出绕在右腕的一段铁链,作出随时迎击的准备。

八步。孙逵开始加速成向前奔跑,他的刀子以至整个身体架式,拔得更高。

迎他蹲踞前倾的荆裂,仿佛把头伸出来给孙逵去砍一样。

「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飞虹先生那天曾这样告诉荆裂:「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

刀招在荆裂心里变得更清晰:身体每一寸要如何伸缩松紧;最佳的杀伤距离;刀锋出击的角度……一切细节,全部渐渐了然于胸。

余下的,就是等待出刀的时机。

然后把心灵放开。

将人生一切投进瞬间。

七步。

孙逵仍在奔前。刀锋将发未发。

——就是这个时候了。

荆裂屈沉的左腿爆发出力量。草鞋带着沙烟离地。

他的身体成水平向前弹射而出,却并非以右手刀居前刺杀,反而是用受伤的左边身子开路,整个人投向敌方。

荆裂这投身一跃,精神上「借相」于暴风猛卷的浪涛,身体如挟着潮势冲前!

孙逵突然察觉,荆裂竟然从如此远的距离发难,而且全身高速飞扑过来,他想也不想,提早就把蓄势已久的砍刀垂直劈下,要将荆裂在半空中斩成两边!

然而荆裂这记跳跃,不只包含向前方之力。

还有旋转。

他的躯体空中转了半圈,像是失去平衡朝右跌下,还把背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孙逵的砍刀越过头顶,将要斩落荆裂的后脑!

荆裂尽把飞跃、旋身、跌堕的三层力量结合,身体在空中又再转过来,砍刀以反手招式横斩而出!

浪卷。

孙逵看不见那刀光。

——当刀招太快的时候,就连刀光都隐没在速度里!

孙逵劈下的刀只能再前进四寸。

荆裂的砍刀以完美的角度,斩进了孙逵的一双前臂!

荆裂毕竟体力大大减弱,这危急中想出的新刀招也未成熟,舍身一斩命中时的冲击力比他预期中还要大,手掌无法抵受而脱离了刀柄。

他只有一条腿用力,并且都已全盘贯注入那一击中,根本完全不考虑着地平衡,身子飞越过孙逵身侧,重重摔在地上!

要是孙逵在这时接续再攻一刀,荆裂必死无疑。

可是,不会有了。

孙逵迎面倒下去。从断臂喷涌的鲜血,流泻一地,连沙土也来不及吸收。

这时梅心树正好看得清,前方那来骑之上,坐在马鞍上的是个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他一辨出是部下,急忙勒马转过头去再看,却已经错失了荆裂刚才的刀招,只见荆裂与孙逵双双倒下,孙逵身体下不断扩张着大摊鲜血。

——这家伙,变了什么妖法?

梅心树瞪着眼,瞧着地上的荆裂。

只见荆裂躺了一会儿,又慢慢以单臂撑起上半身来,大口大口地透着气。刚才舍身一刀,耗去他不少残存的体力。

他遥遥看着马鞍上的梅心树,吐出跌落地上时进了嘴巴的沙,不禁快意地笑起来。

那一斩之快之猛,荆裂平生都没有试过,却竟然在一手一腿不能活动的危急状况下催生,连他自己也甚感意外。

虽是这么远的距离,梅心树却似乎看见了荆裂的得意笑容。他心里不禁想:

——这男人,真的这么难杀死的吗?

荆裂这时亦看清了,从东方骑马而来那人并非同伴,而是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好不容易干掉两个强手,现在又突然多了一个敌人,荆裂并未感到气馁。

——再来多少个,就杀多少个。

他急忙爬起身,又要去拿孙逵的砍刀。

这时那术王弟子已经到达梅心树马前,却竟毫不停留,马儿越过了他,仍朝着荆裂的所在狂奔。

经过的瞬间,梅心树看见那弟子背着那柄长武器:一把柄子很长、形貌不太像中土兵刃的窄刃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