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异之卷(第6/21页)

中臣镰足看了正在翻书的高仲舒一眼,道:“镰足不敢欺瞒,在下本来就有求于高公子,只是无由谒见,只得出此下策。”

高仲舒抬起头,道:“中臣兄有什么事么?是不是要学诗?”当时移居大唐的诸国人等如果是来求学的,第一件事便是学诗。高仲舒自己的诗做得不好,却好为人师。

中臣镰足摇了摇头,道:“我想请问一下高兄,当初令祖曾来我国,是不是曾有一位通事陶宗山向令祖献上一颗琉璃子?”

高仲舒的祖父高表仁在贞观五年奉命出使倭国,这事高仲舒也曾听祖父说起过。只是有什么通事陶宗山,那是闻所未闻。只是听得“琉璃子”三字,他道:“是不是一颗拇指般大,当中有个孔的琉璃子?”

中臣镰足欠了欠身,脸上已露出喜色,道:“如果放在日影之下,可以映出里边有个三头蛇形,高兄见过此物?”

高仲舒一拍大腿,道:“可惜,我没见过。”

中臣镰足一怔,还不曾说话,高仲舒道:“早知是这样,我就该看一看了。唉,身边放了几年,居然没去看一眼。”原来当初从家里找到那颗琉璃子,只以为是个寻常坠子,从来没在日影下看过。听中臣镰足这般说,他大起好奇之心。

中臣镰足这才知道高仲舒说的“没见过”是指没有看到里面有蛇形。他松了口气,道:“可是与此一般?”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玉盒,伸手打开了盖子。才一揭开,高仲舒与明崇俨都“咦”了一声,玉盒中有一颗琉璃子,与高仲舒那颗一模一样。高仲舒呆呆道:“这是……”

“这是八歧负心左子。”中臣镰足拿过桌上的一支蜡烛,左手捻起那颗琉璃子,道:“请看。”

烛光一靠近这琉璃子,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影子。现在天色还亮,烛光也并不如何明亮,雪白的粉壁上出现的影子却如墨涂一般。这影子如一个四头的巨蛇,便是墨笔精描的也没这般清晰。高仲舒和明崇俨都是身体一震,高仲舒道:“这……这是真的么?”

他几乎要以为是幻术了。烛光跳动,那四头的巨蛇也如活物一般摆动,当真栩栩如生。中臣镰足收好了那颗琉璃子,道:“这一对负心子为我大倭中皇家之物。舒明天皇四年,正值高兄令祖出使敝国,那颗负心右子为穿窬小窃所盗,不知下落。近来方才查明,原是当时有人将此物交付使团通事陶宗山,而陶宗山回到大唐后又将此物奉与高兄令祖。在下奉皇命赴大唐求取此物,还请高兄璧还,在下愿重价以求。”

高仲舒看了明崇俨一眼,长叹一口气,道:“可惜这东西不久前让我给丢了,唉。”他恋恋不舍地将那部《晋史》收回函中,递给中臣镰足。中臣镰足吃了一惊,道:“丢了?”

高仲舒道:“确实不在我手上了。让中臣兄失望,实在抱歉。”他看了一眼那部《晋史》,吞了口唾沫。

中臣镰足呆了一阵,才道:“高兄能否将详情告知么?”

从周山田的宅第出来,高仲舒松了口气。方才中臣镰足得知那琉璃子已被十二金楼子取走,大失所望,只是那部《晋史》仍然送给了高仲舒。他小声道:“明兄,那倭人倒是很厚道啊。那个八歧大蛇素戋鸣尊什么的,好像就是《搜神记》中的李寄。”

方才中臣镰足跟他们说了一通素戋鸣尊斩杀八歧大蛇之事,若不是看在中臣镰足送他一部书的面子上,高仲舒险些便要直说他是抄袭《搜神记》了。

明崇俨道:“倭人无文,听说他们用的也是汉字,也是从百济渡来的,这部沈休文的《晋史》只怕便是从百济转道过去的。只是,这中臣镰足似乎未曾尽吐其实,他开那赏格,分明就是投你所好。”

他还记得高仲舒那颗琉璃子是从家里翻出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来历,但中臣镰足显然已经确实琉璃子就在高仲舒手上,他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正想着,只觉头上一凉,抬头看去,纷纷扬扬地又开始下雪了。高仲舒也抬头看了看,道:“下雪了。我们找个茶馆喝一杯。”他一心想找个地方细细读书,倭人是不是照抄了《搜神记》也已不在他关心之列。

明崇俨似乎想说什么话,但他顿了顿,只是道:“天也不早了,早点回去吧。”他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取出朱砂笔画了道符,道:“讷言兄,这道符你折好后放在发髻里。”

他的眼里已带着一丝忧虑,高仲舒却没有觉察,顺手接过来道:“是发财符么?嘿嘿,明天散了学,我请你喝酒。”他得到这部《晋史》,便如老饕面对一桌上等酒席,已是急不可耐。

看着高仲舒的背影,明崇俨眼里又浮起一丝忧虑。高仲舒毫无觉察,但他心底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那颗琉璃子真如中臣镰足所言,只是倭国皇家世代相传的信物么?他眼前那个四头巨蛇的影子不断地晃动,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可怖。

下雪了。他抬头看着天。长安的雪,纷纷扬扬。岁末的雪,寒冷彻骨,上一场雪还未化尽,便又下开了。上一场雪被人踩得遍地泥泞,污浊不堪,现在这一场雪便将一切的污浊都掩盖起来。

铅色的厚云布满天空,似乎要压下来,将这个人家百万的长安城也彻底压垮。

“公子,这里有负心子的下落么?”

苏道纯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口酒,又舔了舔嘴唇。这里是晋昌坊的无漏寺。晋昌坊也称为进昌坊,是长安东南角朱雀门以东第二街,自北向南的第十一坊,相当偏僻。无漏寺为隋时所立,九年后高宗即位,在无漏寺址为文德皇后立寺,就是有名的大慈恩寺。此时却已荒废,寺中一片荒芜。他们从谷公棠嘴里得知胡氏夫妇的下落,连夜赶去,却发现胡氏夫妇已然被杀,这条线索便又断了。那少年说要来无漏寺看看,苏道纯原本也不知无漏寺是什么,来了才知道原来是个废寺。

“恐怕,镰足已经到了大唐了。”

少年低声说着。大雪纷飞,在雪地上踩下的脚印马上又被掩盖,仍是白色一片。

“镰足?”苏道纯的眼中闪烁不定,“他真的会来大唐?”

少年抬头看着天空,冷笑道:“镰足性情坚忍。我还记得当初他与鞍作间在旻上人门下,有一次我见旻上人以易学提问,鞍作对以乾之卦九五,镰足对以九三,我便知此人之心还在鞍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