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春晖 第六章 追猎(第6/9页)

朱煌默然无语,这药一直是他和秋声振喂食若儿的,也不用问如何用法,只是它们只能缓解若儿的病症,若真到了需要用药却无药可用的时候……朱煌默默打开盒子,轻轻捻起一粒,药外一层蜡丸,洁白无暇,在灯光掩饰之下,晶莹剔透,看来仿佛一滴泪珠。

一滴慈母的泪珠。

忽然,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不必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枫……弟妹,你便专心准备行功便是。”

朱煌小心地收起灵药,喜道:“师父。”

眼前一花,一袭白衫的沈抱尘已傲然站在屋内:“尘归尘,土归土,种下了因便需得收它的果。若教主亲来,我来迎着便是,不必让孩子们将来回想起来,只记得曾经的恐惧和逃避。”

林枫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出声。

阳光斜斜洒下满地阴影,秋声振有些郁闷。

他不知道什么白莲教主,更不知危险将至,只知道似乎大家一个个都忙了起来:林枫忙里忙外,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闲下来就只痴痴地看着若儿不语。朱煌的脸色越来越像以前的颜子星,一天到晚黑着脸鲜有肯开口说一句话的时候。

秋声振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决定还是去找师父。

一袭白衣站在院子后面的山坡上,师父的面色反倒不像朱煌那么凝重,竟隐隐有一些轻松的感觉。眼见秋声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他笑着招呼道:“振儿,过来,我给你看个戏法。”

秋声振抬头望去,喊道:“啊,鹰儿,怎么在这儿?”

沈抱尘微笑,伸手,那鹰就立在他的手掌之中。

秋声振奇道:“它怎么不飞?”

这鹰儿是左锋第二次送来的那只,跟以前的那只伤鹰不同,它与众人并不怎么熟悉,所以此刻一挣脱束缚,立即便振翅欲飞。

秋声振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终于看出些端倪——原来那鹰想要飞起,必须双足蹬地借这一跃之力方可,只是沈抱尘的手却每次都在它一蹬之时一沉,消解了它的借力之举,于是这鹰只能尽力扑腾,却始终飞不起来。

这本是常见的“控鹤”类功法,别说江湖高手,便是一般的戏法杂耍也有人会用,不过能如沈抱尘一般举重若轻,将偌大一只雄鹰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却是殊为不易。秋声振小孩儿心性,自是看得津津有味。

眼见秋声振看出了机巧所在,沈抱尘微微点头:“振儿,你的剑法虽仍在锤炼,却已见雏形。你一味刚强,剑剑以争胜为先,便如这鹰意图振翅长空,但要知无论它飞得多高,根基都在这最开始的奋力一跃,没有这一跃,空有翼翅也是无用。连剑做人一理,切记……”说着话他突然将头一侧,似乎听到什么异动,手一抬,那苍鹰冲天而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秋声振不明所以。沈抱尘蹲下,对他正色道:“振儿,师父可否托你做件重要的事?”

秋声振顿觉自己长高了许多,忙挺起胸膛:“师父尽管吩咐。”

沈抱尘道:“你师兄受了伤,林姨正在给若儿治伤,都走不开。一会儿会有一个敌人前来,我无力护得他们周全,你能不能用你的剑,保护你的师兄、若儿和林姨?”

秋声振极力模仿着故事里英雄的模样,拍着胸脯道:“师父尽管放心!”

沈抱尘轻轻拍拍爱徒的肩膀:“好,一会儿你便和师兄在药房里呆着,你一定要保护好他们,看住师兄,一定不许他走出药房,明白么?”

秋声振极力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重重点头。

药房之内,空旷如也。朱煌面色惨败,独自坐在角落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枫趺坐在房间正中,功力运转处,面色红如炭火,双手按在身前的若儿身上。

秋声振急匆匆跑入,见此情形登时吓了一跳,忙道:“师兄,他们怎么了?”

朱煌忙道:“噤声!林姨正在给若儿治病。”

秋声振点点头道:“师兄,刚才师父好厉害,那鹰儿就是飞不起来……”

朱煌一震,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人世间不可解的无奈,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能够发出的。

叹息的声音未落,一个更浑厚的声音远远传来:“徒儿,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沈抱尘的腿骨已经接上,但大量的失血不可能在短的时间内补回,脸色仍上苍白得紧。

听到那声音传来,他微微叹息,屈膝单腿跪倒:“不肖徒儿拜见师尊。”

雾气弥散,但不过一刻,仿佛雾气在无形的巨手撕扯下四散而飞,一个威武的身影出现在沈抱尘的眼前。

——那是一个老人。实在很难判断他的年纪,若看他如雪的白发,或许有七八十岁,可若是看他的面容,却只像五十许人,然而当你的视线只集中在他的身形上,大约会觉得,那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即使面上多了许多本来不曾出现过的颓唐,老人的腰身仍不肯稍稍弯下。

因为他不是人!他是神佛在人间的化身!

那人一步步走过泥泞,仿佛一个普通、虚弱、悲痛的老人,但随着他一步步走过,在那被雪水,被雨水,又被血水浇灌过的污秽里,一朵朵莲花次第开放。

最污秽的所在,最纯粹的美丽,佛踪一现,佛台生莲。

他已经不是人,他是神的转世,是佛在这世上的代言人。

有谁能挡住佛?有谁想过要打败神?

白莲教主,天下第一,七世弥勒许云鸿。也是沈抱尘的师父,许齐心的父亲。

沈抱尘愕然抬头,看着老人:“师父,您老了。”

或许岁月已经教会了老人等待,许云鸿面对杀死爱子的仇人,并没有急于出手,甚至不曾愤怒训斥,声音平静中居然带了一丝怜惜:“我老了。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老的,谁知道,昨日凶信送到,竟会一夜白头!”

沈抱尘的身躯颤抖一下,仍是半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许云鸿在沈抱尘的面前站定,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弟子,眼中无喜无怒:“你在这里拦我?屋内的事对你很重要?”

沈抱尘重重点头:“很重要!”

许云鸿仿佛突然在一瞬间褪去了那神佛的荣耀和辉煌:“像心儿对我一样重要?”沈抱尘垂首不语。

许云鸿忽然道:“当日你曾说过,你相信自己是对的,永远坚信。可现在,你还相信自己是对的么?在你杀了我无辜的心儿之后?”沈抱尘不语。

许云鸿仿佛一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爱他,我给了他最好的一切,我让他远离江湖,远离那些我已厌倦的厮杀和争斗,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完他的人生,那不会被我的阴影笼罩的人生。谁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