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又见飞刀 第一章 一剑飞雪(第2/3页)

“这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老人说,“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是会害人害己的,可是我还是要去做。”

他黯然良久:“我扪心自问,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李坏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一直为他的母亲悲恨愤怒不平,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也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怜悯。

不管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毕竟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毕竟同样是男人。

05

老人又对李坏说:

“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李坏依旧沉默。

“我生平只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老人说,“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融化中破裂的声音。

老人慢慢地接着说。

“多年前,我初出道急着要表现自己,为了要证明我的声名,并不是靠我祖先的余荫而得来的。”他说,“那时候,武林中有一位非常成功的人,战无不胜,几乎横扫了武林。”

老人说:“这个人你大概也曾听说过的。”

二十年前,“一剑飞雪”薛青碧挟连胜三十一场之余威,再胜雁荡三鸟,再胜昆仑之鹰,再胜刚刚接任点苍掌门的白燕道人于七招间,声誉之隆,天下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

这件事,这个人,李坏当然是知道的。

“我一战而胜举世无双的名剑,当然欣喜若狂。”

这本来也的确是一件让人得意欣喜的事,可是曼青先生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却更黯然。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一件我当时所不知道的事情。”老人说,“当然我如果知道这件事,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去求战。”

他说:“后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

李坏知道。

当时李曼青向薛青碧求战的时候,薛青碧已经因为连战之后积劳伤痛,而得了一种没有人可以治得了的内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刚刚离开了他。

他的积伤和内伤已经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江湖传说中那位“一剑飞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薛青碧的血管里还是流着倔强冷傲的血,他的性格还是不屈不挠的。

所以他还是负伤应战。

他没有告诉李曼青他已经不行了,他死也不会告诉他的对手他已经不行了。

他就真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一类的话。

所以他战,欣然去战。

所以他败。

所以他死,死于他自己的荣耀中。

“所以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尤其忘不了他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的尊荣。”老人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骄傲的人,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看到。”

李坏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敬之意。

他也在为他的父亲骄傲。

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真正的热血男儿,才能够了解这种男子汉的情操。

要做一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条真正的男子汉,那就不是“不容易”这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经久得可以让积雪在落叶上融化。

李坏听不见雪融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听得到。

可是李坏在听。

他也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他听,是用他的心。

因为他听的是他父亲的心声。

“我杀了一个我本来最不应该杀的人,我后悔,我后悔有什么用?”老人的声音已嘶哑,“一个人做错了之后,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么事?”李坏终于忍不住问。

“付出代价。”老人说,“无论谁做错事之后,都要付出代价。”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接着说:“现在就是我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日期:元夜子时。

地点:贵宅。

兵刃:我用飞刀,君可任择。

胜负:一招间可定胜负,生死间亦可定。

挑战人:灵州。薛。

这是一封绝不能算很标准的战书,但却无疑是一封很可怕的战书。字里行间,仿佛有一种逼人的傲气,仿佛已然将对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李坏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这是谁写的信,好狂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曼青先生说。

“是你?怎么会是你?”

“因为这封信就和我二十年前写给薛青碧先生的那封信完全一样,除了挑战人的姓名不同之外,别的字句都完全一样。”

老人说:“这封信,就是薛先生的后人,要来替他父亲复仇,所下的战书。也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李坏冷笑。

“代价?什么代价?薛家的人凭什么用飞刀来对我们李家的飞刀?”

老人凝视远方,长长叹息。

“飞刀,并不是只有李家的人才能练得成。”

“难道还有别人练成了比我们李家更加可怕的飞刀?”

这句话是李坏凭一种很直接的反应说出来的,可是当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脸上的肌肉就开始僵硬,每说一个字,就僵硬一阵。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就已经好像变成了一个死灰色的面具。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刀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当今江湖中,这句话几乎已经和当年的“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同样可怕。

老人又问: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李坏默认。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老人黯然说,“因为我现在的情况,就正如我当年向薛先生挑战时,他的情况一样。我若应战,必败无疑,败就是死。”

李坏沉默。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老人又说,“我能死,却不能败。”

他苍白衰老的脸上,已因激动而起了一阵仿佛一个人在垂死前脸上所发生的那种红晕。

“因为我是李家的人,我绝不能败在任何人的飞刀下,我绝不能让我的祖先在九泉下死不瞑目。”

他盯着李坏:“所以我要你回来,要你替我接这一战,要你去为我击败薛家的后代。”

老人连声音都已嘶哑:“这一战,你只许生,不许死。只许胜,不许败。”

李坏的脸已由僵硬变为扭曲,任何一个以前看过他的人,都绝对不会想到他的脸会变得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