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决 斗(第3/4页)

孔雀又怔住。

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这样的孔雀翎,既然随随便便地敢送给你,就当然有破它的把握!”

孔雀脸色发白,手已在发抖。

他能杀人,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为他有一颗充满自信的心,和一双镇定的手。

现在这两样都已被摧毁。

明月心道:“第一个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我选了很久,才选中你做我的孔雀,因为江湖中比你条件更适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死的,只不过……”

她盯着他,月光般柔美的眼波,突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你若想继续做我的孔雀,就得学孔雀一样顺从,你若不信,现在还可以出手。”

孔雀双手紧握,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突然弯下腰,开始不停地呕吐!

03

一声轻雷,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为我有把握!”

傅红雪的声音仿佛很远,远在乌云里:“一个人要去杀人的时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样,变得很卑贱,因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才会着急,生怕良机错失。”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他说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每个字都会像刀锋般刺入杜雷的心。

杜雷整个人都已抽紧,甚至连声音都已嘶哑:“你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你不急?”

傅红雪点头。

杜雷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拔刀?”

傅红雪道:“你拔刀的时候!”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红雪道:“你一定会拔刀的,而且一定会急着拔刀!”

——因为是你想杀我,并不是我想杀你!

——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时刻,并不是我拔刀时,而是你拔刀时。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没有拔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迟早总会拔刀的!

冰冷的雨点,一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他面对着傅红雪,面对着这天下无双的刀客,心里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贱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泞满街。

——他赤着脚在泥泞中奔跑,因为后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从镖局里逃出来的,因为他偷了镖师一双刚买来的靴子,靴子太大,还没有跑出半条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镖师却还不肯放过他,追上他之后,就将他脱光了绑在树上,用藤条鞭打。

现在他面对着傅红雪,心里竟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被鞭打的感觉。

一种无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刺激和痛苦。

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变为泥泞。

他忽然脱下了那双价值十八两银子的软底靴,赤着脚,踏在泥泞上。

——傅红雪仿佛已变成了那个用藤鞭打他的镖师,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刺激的象征。

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

他赤裸着在暴雨泥泞中狂吼,多年的束缚和抑制,已在这一刹那间解脱。

于是他拔刀!

——拔刀时就是死亡时。

于是他死!

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这两样事本是他永远都无法同时得到,可是“死”的这一瞬间他已同时获得。

04

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小径上仍有泥泞,傅红雪慢慢地走在小径上,手里紧握着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隐藏他心里所有的怜悯和悲伤。

乌云间居然又有阳光露出来,想必已是今天最后的一线阳光。

阳光照在高墙上,墙后忽然又有人在笑,笑声清脆,美如银铃,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

倪慧已出现在阳光下:“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什么不好看?

傅红雪没有问,连脚步都没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里,倪慧也跟到哪里:“你们打得一点也不好看,我本来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却是诡计。”

她又解释:“你让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让他一着,其实却是诡计。”

——为什么是诡计?

傅红雪虽然没有问,脚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它的利钝,刀出鞘后,锋刃已现,谁也不敢轻撄其锋,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将出鞘而未出鞘的时候,才是它最没有价值的时候。”

她接着道:“你当然明白这道理,所以你让杜雷先拔刀……”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忽然打断她的话:“这也是刀法,不是诡计。”

倪慧道:“不是!”

傅红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运用存于一心。”

她的表情很严肃:“这就是刀法的巅峰?”

傅红雪道:“还不是。”

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巅峰?”

傅红雪又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阳光灿烂。

最后的一道阳光,总是最辉煌美丽的——有时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墙头痴痴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难道刀法也得到了没有变化时,才是刀法的巅峰?”

灿烂的阳光,忽然间就已暗淡。

——没有变化,岂非就是超越了变化的极限?那么这柄刀的本身,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

傅红雪心里在叹息,因为这问题连他都无法回答。

——刀为什么要存在?人为什么要存在?

阳光已消失在高墙后,倪慧的人也随着阳光消失了。

——可是太阳依旧存在,倪慧也依旧存在,这一瞬间所消失的,只不过是他们的影像而已——在傅红雪主观里的影像。

傅红雪推开高墙下的小门,慢慢地走出去,刚抬起头,就看见了高楼上的明月心。

05

人在高楼上,傅红雪的头反而垂下。

明月心忽然问:“你胜了?”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还活着,就是回答。

明月心却叹了口气,道:“何苦,这是何苦?”

傅红雪不懂:“何苦?”

明月心道:“你明知必胜,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来?”

这个费人深思的问题,傅红雪却能解释:“因为他是杜雷,我是傅红雪!”

他的解释也像是他的刀,一刀就切入了这问题的要害。

明月心却还不满意:“是不是因为这世上有了傅红雪,杜雷就得死?”

傅红雪道:“不是。”

明月心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傅红雪道:“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

他的回答看来虽然比问题的本身更费人深思,其实却极简单,极合理。

——没有生,哪里来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