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长笑天君(第6/11页)

风漫天笑道:“黄山一会,江湖中人只道那些老怪物都已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神龙丹凤’两人,却不知这些人老而不死,不知有多少人尚在人间,只是大多已去了诸神、群魔两地,认真说来,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南宫平惊道:“风大侠便是武林人称‘冒险君子,长笑天君’么?”

风漫天仰天大笑道:“这只是江湖中人胡乱称呼而已,我却不是君子,只不过是个真正的小人而已。”

他笑声一起,全身便充满了活力,笑声一顿,神情又变得懒散无力。此刻风雨稍住,窗外已微微有了些曙色。

南宫常恕、鲁逸仙将地上散落的珠宝,俱都聚到一起,装入那两口被震开箱盖的箱子里。

南宫夫人取出了一坛好酒,一件干衣,好酒给了风漫天,干衣却叫南宫平换过,本自弥漫在厅堂中的沉沉杀机,突地变成了一种凄凉忧愁的别离情绪。

风漫天、鲁逸仙,一言不发,对面而坐,不住痛饮,那八哥也伸出铁喙,在杯里啜着酒吃,两人一鸟,片刻间便将那一坛美酒喝得干干净净,风漫天伸手一拍鲁逸仙肩头,乜眼笑道:“好酒量。”

鲁逸仙大笑道:“你酒量也大是不差,我真不懂你为何要到那诸神殿去,留在红尘间多喝几坛美酒,岂非乐事?”

风漫天眼中的嘲弄神色,突地一闪而隐,仰天出神了半晌,霍然长身而起,喃喃道:“乐事乐事……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天光已亮,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南宫夫人身子一颤,凄然道:“要走了么?”

风漫天道:“趁那些厌物还未回来,早早走了,免得麻烦。”

南宫夫人黯然望了南宫平一眼,道:“地窖里还有几坛好酒,风大侠何妨喝了再走。”

风漫天眼帘一合,沉声道:“酒终有喝完的时候,人终是要走的,夫人,你说是么?”

南宫夫人默然半晌,缓缓点了点头,道:“终是要走的……”缓缓伸出手来,为南宫平扣起一粒纽扣,道,“平儿,好生保重自己,对风老前辈要有礼貌,不要乖性使气……”

她语声极为缓慢,但话说完了,一粒纽扣却仍未扣好,要知天下慈母之心,俱是如此,在要离别爱子之时,能再拖一时半刻,也是好的,那一首慈母别子的名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便是形容这般情景,游子临行之时,慈母多缝一针,便可多见爱子一刻。

南宫平虽早已热泪盈眶,却仍然强颜笑道:“孩儿又不是初次离家,一路上自会小心的。”

鲁逸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司马中天垂首坐在椅上,此刻若有人见了他,谁也不信此人便是名满中原的铁戟红旗。

南宫夫人手掌簌簌颤抖,一粒纽扣,竟仿佛永远扣不好了。

南宫平突觉手背一凉,他不用看,便知道定是他母亲面上流下的泪珠。

一霎时他只觉心头热血冲至咽喉,突地大声道:“妈,你不用担心,孩儿发誓要回来的。”

鲁逸仙伸手一拍桌子,大声道:“好,有志气,世上再牢的笼子,也关不住有志气男儿的决心,风大侠,你说是么?”

风漫天懒散地张开眼来,道:“是么?不是么?是不是么?”

鲁逸仙呆了一呆,突也长叹道:“是么?不是么……”

南宫常恕缓缓道:“风大侠,这些箱子你两人怎能搬走?”

风漫天道:“你们可是要送一程?好好,送一程,送一程……”仰天一笑,道,“纵然千里长亭,终有一别,但多送一程,还是好的,南宫庄主你说是么?”

那八哥咕咕叫道:“是么,不是么……”鸟语含糊,似乎也已醉了。

南宫常恕四望一眼,黯然道:“司马兄不知可否暂留此处,等这山庄的新主人来了再走。”

司马中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南宫兄只管放心,小弟虽然老了,这点事还能做的。”

南宫夫人展颜一笑,道:“如此就麻烦你了。”那粒纽扣,立刻就扣好了。

司马中天道:“山庄外本有小弟留作接应的车马,此刻不知是否还在?”

鲁逸仙振衣而起,道:“我去。”嗖地掠了出去。

南宫平道:“二叔等我一步。”展动身形,立刻跟出。两人并肩飞掠到山道上,只见遍地断剑残刀,暗林中,乱草间,零乱地倒卧着一些尸身,尸身上的鲜血,却已被风雨冲得干干净净。

两人心底,不禁俱都升起一阵凭吊古战场般的寂寞,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转首望去,正有几匹无主的马,徜徉在林木间,健马无知,尝不到人间的凄惨滋味,却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鲜的春草。

南宫平仰天吸了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与鲁逸仙一齐步入林中,突听远处草丛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的呻吟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一起纵身跃去,只见两株白杨,残枝叶坏,树干之上,竟似被人以内家真力抓得斑斑驳驳。

树下的花草,亦是一片狼藉,两人稳住心神,轻轻走了过去,突听一声惨笑,两条人影自草丛中霍然站起!

南宫平一惊之下,低叱声:“什么人?”叱声方出,却已看清这两人赫然竟是“无心双恶”!

只见他两人衣衫狼藉,满身乱草,似是从树下一路滚过来的,面目之上,眼角、鼻孔、嘴角、耳下俱是血迹殷殷,双睛凸出,满是凶光。南宫平、鲁逸仙纵是胆大,见了这两人的形状,心头也不禁为之一寒,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无头翁厉声惨笑,嘶声道:“解药,解药,拿解药来……”双臂一张,和身扑了过来。

南宫平一惊退步,哪知无头翁身子跃起一半,便已“扑”地跌倒。

黑心客大喝道:“赔我命来!”手掌一扬,亦自翻身跌倒,却有一道乌光,击向南宫平,他临死之前,全身一击,力道果然惊人!

南宫平拧腰错步,只觉一股香风,自耳边“嗖”地划过,风声强劲,刮得耳缘隐隐生痛。

乌光去势犹劲,远远撞在一株树干上,竟是一方玉盒。

南宫平、鲁逸仙凝神戒备,过了半晌,却见这两人仍无声息,走过一看,两人果已死了,双眼仍凸在眶外,显见是死不瞑目。

鲁逸仙看了看那方玉盒,长叹道:“那得意夫人果然手段毒辣,竟然取出这盒毒药,说是解药,‘无心双恶’虽然心计凶狡,但见她受刑之后,才被逼取出,以为不会是假,一嗅之下,便上了当了。”

他久历江湖,虽未眼见,猜得却是不错,只是却不知道“无心双恶”在嗅那毒之前,已先逼得意夫人自己嗅上一些,见到得意夫人无事,两人便抢着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