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第6/8页)

江湖中人对于这里的女尼,都保持着相当的尊敬,而且彼此相约,绝不来骚扰她们的清修。所以这尼庵附近十里方圆之内,都是禁区。

如果有人想闯进来,她们甚至会当场格杀,所以近年来已渐渐没有人敢犯这里的禁例。

“你被人追杀,又受了三十三处刀伤,如果没有人搭救,必死无疑。”天弃尼对白荻说,“所以我才会救你,而且收留你。”

她冷静的声音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妙的感情,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接着说:“这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有缘。”

白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听着。

“追杀你的人之中,有一个姓程的,叫程小青,已经来过了一次,只是还不敢硬闯进来而已。”

若是硬闯进来,还能活着出去么?

“可是我知道,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禁区外巡查守候着,而且还调集了很多位武功极为不错的高手,只等你一出去,就格杀勿论。”天弃尼说,“你是个男人,他知道你在这里待不久的。”

“是。”白荻立刻说,“只要大师要我走,我立刻就走。”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那种天生的傲气,还是一点也改不了。

想不到这年老体弱的天弃尼居然也有这么样一股傲气,只淡淡地问:“我若要你留下呢?”

天恨忽然大声插口道:“那么就得先阉掉他!”

“你说什么?”

“我说要他留下,就得先阉掉他,否则就是坏了这里的规矩。”

她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火气之大,到一大堆女强盗里去找,都很难找得到。

天弃尼轻轻叹息。

“快二十年了,想不到她还是这样的火暴脾气,尤其是对你。”她看着白荻,“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见不得你这个人。”

白荻苦笑。

她为什么要阉掉他?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得到,所以索性把他毁了?深夜里那个高挑的女尼,那双颤抖的手,是不是也修剪得跟她同样整齐?天弃又说:“也就因为她这种脾气,才造成她这一生的不幸,别人看她纵横江湖,不可一世,其实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

“江湖中谁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受的苦,总要比别人多些,单只她身上受的内外伤在阴雨天发作时的痛楚,已非人所能忍受;再加上她的脸也全都毁了,整张脸都是用股上的肉重新做出来的。”天弃黯然道,“昔日的绝代,变成今日的模样。女人的这种哀伤,又岂是男人所能体会?”

“何况还有寂寞,”白荻道,“终其一生,永远无法挣脱的寂寞。”

“是的,寂寞,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子女,什么都没有,对一个女人来说,无论她犯过什么错,这种惩罚都已足够。”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责怪过她。”

“一直?”

“是的,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白荻说,“我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是谁?”

“铁罗刹,昔年曾经在一夜之间杀尽江北五大堂中的一百多口壮汉,到最后才被雷火堂主用毒火毁去了面容的铁罗刹。”

天弃大师沉默了很久,眼角仿佛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你错了,她不是铁罗刹。”天弃说,“雷火堂主毁不了铁罗刹。”

“她是谁?”

“她也是江湖中一个极有名的人,虽然杀手无情,却是人间的绝色。”

“大师说的是玉如意?”白荻问天弃。

“是的,她就是玉如意,她的脸被毁,就因为她的美色。”

“可是江湖盛传,铁罗刹确实已经在这里出家了,她正式受戒剃度时,还有人亲眼见到的。”

“那也不假,”天弃道,“铁罗刹确实就在这里,只不过另有其人而已。”

“另有其人?是谁?”

“是我。”

天弃看着吃惊失色的白荻,很平淡地告诉他:“我才是铁罗刹。”

恶 夜

夜,夜深。

白荻知道他的那些访客今夜绝不会再来了,因为他的束缚已解开,四肢已可活动,已经不会再像玩偶般任凭别人嬉弄。

他勉强让自己睡了一下,三更后才起来,四下寂无人声,也看不见秋光月色,天气仿佛已变得阴寒起来,冬天已经不远了。

他撕开盖在身上的白被单,撕成一条条一寸多宽的布条,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受了伤的关节全都紧紧绑住,好像准备要有所行动。

他应该不会走的,追杀他的鹰犬犹在窥伺,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应该明白这一点,就正如他应该明白天弃尼对他的善意一样。

他果然没有走。

做好了一些随时都可以走的准备之后,他反而坐了下来。

院子里的梧桐下有两张石凳,他占据了其中一张,采取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坐下,好像准备要坐很久的样子。

他是在等人?

天色仿佛又阴暗了一点,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很奇异的风声,就像是风卷落叶般的“沙沙”声,而且来得很急。

风声骤响,就可以看见一条人影大鸟般在黑暗中横空飞过,脚点屋檐,“平沙落雁”,“嗖”地,飞雁般落在白荻面前。

在极暗极暗的夜色中看过去,依稀仍可分辨出这个人赫然竟是天恨。

自从第一夜之后,那位每夜都是第一位“访客”的高大女尼,难道就是天恨?

可是白荻对她却很尊敬,很快地就迎了出来。天恨看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敌意,冷冷地问:“你在等我?”

“是。”

“你以为我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的那位访客?”

白荻想不到天恨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立刻很老实地回答:“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现在呢?”

现在白荻无疑已知道他错了,对于情欲,天恨绝不像别的女人需要得那么多,对于情欲,她也已学会控制,她的身与心都有太多的痛苦需要她忍受。

“你呢?”天恨盯着白荻,“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白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