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洪武年中诸大事(第5/5页)

《史·职官志·宦官》:“太祖尝谓侍臣曰:‘朕观《周礼》,阉寺不及百人,后世至逾数千,因用阶乱,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又言:‘此曹善者,千百中不一二;恶者常千百,若用为耳目,即耳目蔽;用为心腹,即心腹病。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不可使有功;畏法则检束,有功则骄恣。’有内侍事帝最久,微言及政事,立斥之,终其身不召。因定制:内侍毋许识字。洪武十七年,铸铁牌,文曰:‘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置宫门中。又敕诸司:‘毋得与内宫监文移往来。’然二十五年,命聂庆童往河州敕谕茶马,中官奉使行事,已自此始。”

《明通鉴》:“洪武元年四月丙辰,禁宦官预政典兵,上谓侍臣曰:‘史传所书汉唐宦官之祸,亦人主宠爱自致之耳。《易》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此辈在宫禁,止可使之供洒扫,给使令而已。若使宦官不预政,不典兵,虽欲为乱,其可得乎?’”此出《纪事本末》而稍节其文。又“四年闰二月,命吏部定内监等官品秩,自监正令五品以下至从七品有差。上谓侍臣曰:‘古之宦竖,不过司晨昏,供使令而已,自汉邓太后以女主称制,不接公卿,乃以阍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自此以来,权倾人主。吾防之极严,犯法者必斥去之,霜履坚冰之意也。’”此纯出《纪事本末》。

明之阉祸,古所未有,然太祖之防阉,则较前代为甚。《史》以赵成、聂庆童之奉使市马,为内臣衔命之始,似亦以作俑微归其咎,此缘后来为祸之烈,不得不深求之耳。观太祖以杜安道为御用监,则宫中给使本不必定用阉人,惜当时未有人能提废阉之议,不若清一代之士大夫,尚有陶模其人,竟请革除阉制也。古用肉刑,受腐刑者守宫,乃为刑人开利用之路,故亦谓之宫刑。后世既废肉刑,即应并废阉宦,迁延不改,其患遂至滔天。明历世患阉,要不得不谓由太祖之作俑,其变迁自见后。

其次为锦衣卫镇抚司狱。《史·刑法志》:“锦衣卫狱者,世所称诏狱也。古者狱讼掌于司寇而已,汉武帝始置诏狱二十六所,司马彪《续汉书》:“武帝置中都官狱二十六所。”历代因革不常。五代唐明宗设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乃天子自将之名,至汉有侍卫司狱,凡大事皆决焉。明锦衣卫狱近之,幽絷惨酷,害无甚于此者。太祖时,天下重罪逮至京者,收系狱中,数更大狱,多所断治,所诛杀为多,后悉焚卫刑具,以囚送刑部审理。二十六年,申明其禁,诏内外狱毋得上锦衣卫,大小咸经法司。”又《职官志·锦衣卫》:“洪武十五年,罢仪鸾司,改置锦衣卫,秩从三品,其属有御椅等七员,皆正六品。设经历司,掌文移出人;镇抚司,掌本卫刑名兼理军匠。十七年,改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二十年,以治锦衣卫者多非法凌虐,乃焚刑具,出系囚,送刑部审录,诏内外狱咸归三法司,罢锦衣狱。”

此锦衣卫设诏狱一事,不能不谓太祖实倡其始。设自十五年,至二十年而罢,二十六年,又申禁内外狱毋上锦衣卫,此在太祖已为不远而复矣。其后复设于永乐中,以一镇抚为未足,又分北镇抚司专掌刑狱,更以卫狱为未足,又倚宦官立东厂,后更有西厂,校尉与缇骑,更迭旁午,荼毒忠正,惨不忍言,盖拾太祖已废之迹也。

又其次为廷杖,《刑法志》:“太祖常与侍臣论待大臣礼,太史令刘基曰:‘古者公卿有罪,盘水加剑,诣请室自裁,未尝轻折辱之,所以存大臣之体。’侍读学士詹同因取《大戴礼》及贾谊《疏》以进,且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以励廉耻也,必如是,君臣思礼始两尽。’帝深然之。洪武六年,工部尚书王肃坐法当笞,太祖曰:‘六卿贵重,不宜以细故辱。’命以俸赎罪。后群臣挂误,许以俸赎,始此。然永嘉侯朱亮祖父子皆鞭死,事已见上。工部尚书夏祥毙杖下,故上书者,以大臣当诛不宜加辱为言,廷杖之刑,亦自太祖始矣。”夏祥乃薛祥之误,列传《薛祥传》:“八年,授工部尚书,时造凤阳宫殿,帝坐殿中,若有人持兵斗殿脊者。太师李善长奏:‘诸工匠用厌镇法。’帝将尽杀之,祥为分别交替不在工者,并铁石匠皆不预,活者千数。营谨身殿,有司列中匠为上匠,帝怒其罔,命弃市。祥在侧,争曰:‘奏对不实竟杀人,恐非法。’得旨用腐刑。祥复徐奏曰:‘腐,废人矣,莫若杖而使工。’帝可之。明年,改天下行省为承宣布政司,以北平重地,特授祥,三年治行称第一。为胡惟庸所恶,坐营建扰民,谪知嘉兴府。惟庸诛,复召为工部尚书,帝曰:‘谗臣害汝,何不言?’对曰:‘臣不知也。’明年,坐累杖死,天下哀之。”

廷杖亦明代特有之酷政,太祖明知其非待大臣礼,然卒犯之,为后世作则。朱亮祖诬死道同,犹为有罪;薛祥则端直长厚,坐累杖死,天下哀之,非其罪可知。祥争腐刑,在改行省制之前一年,即在洪武八年,时明律未大定,有此主张,尚不足怪。至明之廷杖虽酷,然正人被杖,天下以为至荣,终身被人倾慕,此犹太祖以来,与臣下争意气不与臣下争是非所养成之美俗。清则君之处臣,必令天下颂为至圣,必令天下视被处者为至辱,此则气节之所以日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