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戈铁马:东西方帝国与外来入侵者的斗争(第6/15页)

如果想要描写瘟疫蔓延的惨状,最容易的方法是提取另一段史料并替换其中的人名。关于这一点,西方的原型出自修昔底德对公元前430年左右侵袭雅典的一场瘟疫的目击实录。尽管修昔底德的相关叙述并不清晰,但是2006年的一项DNA研究证实那是伤寒症的一种。在其后1000年间,其他史学家公开地反复引用这一描述,而且他们关于疫病的描述全都含糊不清。

除了这种不确定性的疑云,印度相关记录表明,公元2世纪的印度未发生任何瘟疫,这就与罗马和中国的史料记载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可能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统治阶层对数百万贫苦百姓的生死漠不关心,但是更为可信的说法是瘟疫的确绕过了印度。这也说明了第一次东西方交流的传播途径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和大草原,而非通过印度洋的贸易航线,这也和瘟疫始于中国和罗马、始于边境线上的军营之中的事实一致。

不论微生物交换的机制如何,在公元180年后几乎每一代都要重演可怕的瘟疫。在西方,最严重的时期是公元251~266年,当时罗马城中每年有5000人丧生;在东方,最暗无天日的年代是公元310~322年期间,(根据史料记载)疫病又在西北部地区肆虐,几乎无人幸免于难。一名从瘟疫中幸存的大夫将瘟疫描述为类似麻疹或天花等疾病:

近来有许多人遭受传染性肿胀的折磨,这种肿胀开始于头部、面部和四肢。但是不久之后,这种肿胀蔓延到全身各处,看上去就像是含有白色物体的疮。当这些脓包干透之后,又出现了新生的脓包。如果病人早期没有得到治疗的话,通常会死亡。即便康复也会留下丑陋的紫色伤疤。

第一次东西方交流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城市萎缩,贸易衰退,税收锐减,土地荒废。祸不单行,当时一切迹象——泥炭沼泽、湖泊沉积物、冰芯、树木年轮、珊瑚中的锶钙比率,甚至海藻中的化学物质——都显示罗马暖期就此结束,气候开始变得不适宜人类生存。公元200~500年期间,平均气温下降了大约2华氏度。另外,气候学家所说的“黑暗时代寒冷期”导致夏天更加凉爽,减少了海洋的水汽蒸发,季风和降雨也随之减弱。

在其他条件之下,日益繁荣的东西方两大核心也许能够有效应对气候变化,就像公元前2世纪罗马暖期开始时一样。但是这一次,瘟疫肆虐以及气候变化——第四章重点描述的天启五骑士中的两名——并驾齐驱,共同作用。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其他的三骑士,即饥荒、移民及亡国是否会加入这一行列?一切都取决于人类准备如何应对。

王莽、董卓和曹操:天命已尽的汉朝

和其他组织机构一样,汉朝和罗马帝国在发展过程中解决了各自的特定问题。它们学会了如何打败对手,如何用简单的技巧统治广袤的领土和庞大的人口,如何将富裕地区的粮食和财富转移到边境线上的军队以及大城市中去。尽管这两个国家在解决问题时方法大同小异,但正是这些区别决定了它们如何应对第一次东西方交流带来的挑战。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两个国家如何处理军队问题。公元前120年之后,为了抵抗匈奴的不断入侵,汉朝建立了庞大的骑兵队伍,并且越来越多地雇佣来自游牧民族的骑兵。公元1世纪时,汉朝统治者将“以夷制夷”的政策运用得得心应手,使得许多牧民在汉朝境内定居下来。这带来了双重的后果,一方面汉朝统治者减少了对边境的匈奴士兵的监督管理,使边境军事化,另一方面将境内非军事化。在中国腹地,人们很少在都城以外看到军队驻扎,雇佣军更是少见。中国的贵族阶层认为服兵役毫无意义,因为来自“蛮夷之地”的官员都驻扎在远离都城之地,而这些来自远方的外国人替汉朝打仗。

对于汉朝统治者来说,这个政策有积极的一面,原本强大的贵族再也无力调遣军队,无法组织叛变。但这也带来了消极后果,因为统治者不再拥有强大的军队,无法制衡那些事实上对统治阶级构成威胁的贵族。随着国家的军事垄断地位不断削弱,贵族们开始任意欺压当地农民,吞并土地以建造私人宅邸,并把那里作为私有封地进行地主式管理。从农民身上榨取的财富是有限的。天高皇帝远,而地主却近在咫尺,因此更多的财富落入当地地主手中,只有少数作为税收送去长安。

为了遏制这一趋势,汉朝统治者们对贵族建造府邸的规模以及拥有的农民数量进行限制,将土地重新分配给自由民(且可征税的)小农,并通过国家对铁、盐、酒等生活必需品的垄断积累资金。但是公元9年,王莽篡位称帝,宣布土地国有,废除奴隶制度和农奴制,并宣称从此以后只有国家才能占有黄金,这一事件加剧了统治者与地主之间的矛盾。王莽的集权很快瓦解,但是此后农民起义剧烈地撼动着整个国家。公元30年后,当汉朝重整秩序时,统治者的政策已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取代王莽登上帝位的光武帝(公元25~57年在位)出身地方豪族,他能够攀上权力顶峰并非依靠旧皇室的裙带关系。为了恢复汉室的权威,光武帝必须与手下的巨贾富商紧密合作,他甚至拿出自己的财富用于投资,由此开创了地主们的黄金时代。逐渐的,地主们变得和皇帝一样富有,统领着数以千计的农民,事实上这些贵族几乎无视国家权威和那些讨厌的收税人员。之前的汉朝皇帝将构成威胁的地主迁入长安,这样就可以时刻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但是光武帝坚决要求迁都洛阳,而洛阳恰好是地主们最强势力的据点,在那里贵族形成了对皇室的监视。[6]

这个精英阶层开始掌控国家权力,并逐渐摆脱国家巨大的财政开销——军队。到公元1世纪后期,匈奴已经无法构成主要威胁,这就意味着为抗击匈奴而集结起来的庞大骑兵军团必须自生自灭,骑兵要生存就必须去掠夺他们曾经保护过的农民。到了公元150年左右,南匈奴——理论上的附属地区——已经基本独立。

面对羌族——大致是当时中国西部边境所有的农牧民——造成的新威胁,他们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更不用说重整军队。也许是得益于罗马暖期温和的气候,羌族人口接连几代迅速增长,并且一些小团体已经迁入中国的西部地区。如果条件允许,他们就占领土地;如果条件不允许,他们就发动战争,四处偷窃。为了维护边疆地区的稳定,汉朝需要建立起一支卫戍部队,而不是游牧民族骑兵,但是洛阳的地主们并不想为此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