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先秦理性精神(第5/5页)

,虽无何严格对称可言,但它的每段体制是完全雷同的。它盘缠万里,虽不算髙大却连绵于群山峻岭之巅,像一条无尽的龙蛇在作永恒的飞舞。它在空间上的连续本身即展示了时间中的绵延,成了我们民族的伟大活力的象征。

这种本质上是时间进程的流动美,在个体建筑物的空间形式上,也同样表现出来,这方面又显出线的艺术特征,因为它是通过线来做到这一点的。中国木结构建筑的屋顶形状和装饰,占有重要地位,屋顶的曲线,向上微翘的飞檐(汉以后),使这个本应是异常沉重的往下压的大帽[图版13],反而随着线的曲折,显出向上挺举的飞动轻快,配以宽厚的正身和阔大的台基,使整个建筑安定踏实而毫无头重脚轻之感,体现出一种情理协调、舒适实用、有鲜明节奏感的效果,而不同于欧洲或伊斯兰以及印度建筑。就是由印度传来的宗教性质的宝塔,正如同传来的雕塑壁画一样(见第六章),也终于中国化了。它不再是体积的任意堆积而繁复重累,也不是垂直一线上下同大,而表现为一级一级的异常明朗单纯的数学整数式的节奏美。这使它便大不同于例如吴哥寺[图版16]那种繁复堆积的美。如果拿相距不远的西安大小雁塔来比,就可以发现,大雁塔[图版17]更典型地表现出中国式的宝塔的美。那节奏异常单纯而分明的层次,那每个层次之间的疏朗的、明显的差异比例,与小雁塔[图版17]各层次之间的差距小而近,上下浑如一体,大不相同。后者也许更接近于异域的原本情调吧。同样,如果拿1968年在北京发现的元代城门和人们熟悉的明代城门来比,这种民族建筑的艺术特征也很明显。元代城门以其厚度薄而倾斜度略大的形象,便自然具有某种异国风味,例如它似乎有点近于伊斯兰的城门。明代城门和城墙(特别像南京城的城墙)则相反,它厚实直立而更显雄浑。尽管这些都已是后代的发展,但基本线索却仍要追溯到先秦理性精神。

也由于是世间生活的宫殿建筑,供享受游乐而不只供崇拜顶礼之用,从先秦起,中国建筑便充满了各种供人自由玩赏的精细的美术作品(绘画,雕塑)。《论语》中有“山节藻棁”“朽木不可雕也”,从汉赋中也可以看出当时建筑中绘画雕刻的繁富。斗拱、飞檐的讲究,门、窗形式的自由和多样,鲜艳色彩的极力追求,“金铺玉户”、“重轩镂槛”、“雕梁画栋”,是对它们的形容描述。延续到近代,也仍然如此。

“庭院深深深几许”。大概随着后期封建社会中资本主义因素的萌芽,园林艺术[图版18]日益发展。显示威严庄重的宫殿建筑的严格的对称性被打破,迂回曲折、趣味盎然、以模拟和接近自然山林为目标的建筑美出现了。空间有畅通,有阻隔,变化无常,出人意料,可以引动更多的想象和情感,“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仍然是以整体有机布局为特点的园林建筑,却表现着封建后期文人士大夫们更为自由的艺术观念和审美理想。与山水画的兴起(详第九章)大有关系,它希求人间的环境与自然界更进一步的联系,它追求人为的场所自然化,尽可能与自然合为一体。它通过各种巧妙的“借景”、“虚实”种种方式、技巧,使建筑群与自然山水的美沟通会合起来,而形成一个更为自由也更为开阔的有机整体的美。连远方的山水也似乎被收进在这人为的布局中,山光、云树、帆影、江波都可以收入建筑之中,更不用说其中真实的小桥、流水、“稻香村”了。然而,它们又仍是没有离开平面铺展的理性精神的基本线索,仍然是把空间意识转化为时间过程,渲染表达的仍然是现实世间的生活意绪,而不是超越现实的宗教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