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二十九 货殖列传第六十九(第4/5页)

凡是普通百姓,财富和别人相差十倍就会卑下地屈服他,相差百倍就会畏惧他,相差千倍就会受他役使,相差万倍就会做他的奴仆,这是事情的常理。以贫求富,务农不如做工,做工不如经商,刺绣文彩不如倚门做买卖。这里说的工商末业,是穷人致富的手段。在交通便利的大都市里,一年之内,要卖出酒酿千瓮,醋酱千缸,饮浆千甔,屠剥牛、羊、猪皮千张,贩卖谷物千钟,柴草千车,拥有的船只连接起来长达千丈,木材千根,竹竿万枝,马车百乘,牛车千辆,上漆的木器千件,铜器千钧,未上漆的木器、铁器及栀子、茜草千石,马二百匹,牛二百五十头,羊、猪各二千只,僮仆一百人,筋角、丹砂千斤,素帛、丝絮、细麻布千钧,有花纹的彩色丝织品千匹,粗布、皮革千石,生漆千斗,酒曲、盐、豆豉千瓵,鲐鱼、鱼千斤,小杂鱼千石,咸鱼千钧,枣、栗三千石,狐皮、貂皮衣服千件,羔羊皮裘千石,毡毯千条,其它水果蔬菜千钟,贷款的利息钱千贯。牙商或贪婪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三,不贪婪的商人获利十分之五,这样的财富也比得上千乘之家了。这就是大概的情况。其它杂业的利润如果达不到十分之二,就不是我们追求的美财了。

请允许我大略地说说当代方圆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发财致富的原因,使后世的人得以观察选择。

蜀郡卓氏的祖先是赵国人,靠冶炼铁器致富。秦国攻破赵国的时候,要迁徙卓氏。卓氏被虏掠,只有夫妻两人推着小车,走到迁徙地点。许多被迁徙虏掠的人稍有些余财,都争相送给官吏,乞求安排在近处,结果安排在葭萌。只有卓氏说:“这里地方狭小,土地贫瘠。我听说汶山脚下有肥沃的田野,地里长着形如蹲鸱的大竽头,人们到死也不会挨饿。那里的百姓擅长做买卖,容易经商。”于是请求迁徙到远处。结果把卓氏迁徙到了临邛,卓氏大喜,就在有铁矿的山里鼓风铸造,并运筹策划,倾倒了滇蜀地区的百姓。卓氏豪富以至有僮仆千人,享受着田池射猎的快乐,可以和国君相比拟。

程郑是从山东迁徙来的虏民,也是从事冶炼铸造业,他把铁器产品卖给发髻如椎的土著居民,其豪富和卓氏相等,都居住在临邛。

宛县孔氏的祖先是梁国人,以冶铁为业。秦国攻伐魏国的时候,孔氏被迁徙到南阳。他大规模地经营冶炼铸造业,规划整治坡地鱼塘,乘驾着成群结队的车骑,交际诸侯,借此交通商贾的便利,博得了游闲公子乐善好施的美名。但是他的赢利所得,大大超过了赐予的那点钱,胜于那些吝啬小气的商人。孔氏家中的财富多达数千金,所以南阳人经商都效法孔氏的雍容大度。

鲁人的习俗节俭吝啬,而曹地的邴氏尤其厉害。邴氏靠治铁起家,财富多达万万钱,但是家中从父兄到子孙一致约定,俯有所拾,仰有所取。他家放债、经商遍及各郡国。由于这个缘故,邹、鲁两地多有放弃文学而去趋逐财利的人,这是因为曹地邴氏的影响所致。齐地的民俗是贱视奴仆,只有刀间喜爱重视他们。凶暴狡猾的奴仆是人们所害怕的,只有刀间收留他们,派他们去追逐渔盐商贾的厚利,或者让他们驾着成队的车骑,去结交郡守、丞相,更加放任他们。刀间终于得到他们的助力,发家致富达数千万钱财。所以百姓传说“宁愿免除官爵,也不要放弃到刀家为奴仆”,说的是刀间能使豪奴自富而又能让他们竭尽其力。

周人已经很吝啬了,而师史尤其厉害。他运载货物的车子数以百计,在各地郡国经商,无处不到。洛阳位居齐、秦、楚、赵的中心,穷人到富家侍奉学艺,都拿外出经商时间长、数次路过洛阳却不进家门来相互夸耀。能任用这样一些人,所以师史能赚到七千万钱。

宣曲任氏的祖先曾任督道的仓吏。秦朝衰败的时候,豪杰们都争相夺取金银珠玉,只有任氏窖藏粮仓的米粟。后来楚、汉两军在荥阳相持抗拒,百姓不得耕种,每石米的售价高达万钱,豪杰们的金银珠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发家致富。富人争相奢侈,但任氏放下富人的架子,力求节俭,致力于农田畜牧。对于田地牧畜,人们争相购买价格便宜的,只有任氏专买价格贵而质量好的。任氏的富有,延续了数代。然而任公的家约规定,不是自家田畜出产的物品不穿不吃,官府的公事没有完成,就不得喝酒吃肉。任氏靠这个来做乡里的表率,所以他富有,而皇上器重他。

国家开拓边塞地区的时候,只有桥姚得以有马千匹,牛是马的两倍,羊万只,粮食要以万钟计算。

吴、楚七国战乱刚发生时,长安城中的列侯封君要随从军旅出征,需要借有息贷款,高利贷者认为列侯封君的食邑封国在关东地区,关东战事胜负未决,没有人肯借贷。只有无盐氏拿出千金借贷,其利息为本钱的十倍。三个月后,吴、楚平定。一年当中,无盐氏的利息就高达十倍,因为这个缘故,他一家的富有可匹敌关中。

关中地区的富商大贾,大部分都为田姓,如田啬、田兰。韦家的栗氏,安陵、杜县的杜氏,家产也有万万钱。

以上这些都是显著突出的富豪。他们都不是有官爵封邑俸禄或者靠弄法犯奸致富的,而都是能推究事理,决定去就,抓住时机,俯仰应变,获其赢利。靠工商末业发财,用农耕本业守财,靠武力夺取一切,用文明方法保持它们,变化多端而又有所节制,所以值得记述。至于那些致力农耕、畜牧、手工、山泽、商贾等行业,靠权变货利来发财致富,大的富倾一郡,中的富倾一县,小的富倾乡里的,不可胜数。

节俭勤劳,是谋生的正道,不过富有的人必定是用奇制胜。种田务农是愚拙的行业,但秦扬以此富甲一州。掘墓是犯法的事情,但田叔以此起家。赌博是恶业,但桓发以此富裕。沿街叫卖,是男子汉大丈夫认为低贱的行业,但雍地的乐成以此富饶。贩卖脂粉,是耻辱的行当,但雍伯得致千金。卖浆水是小生意,但张氏赚钱千万。磨刀是浅薄的小技,但郅氏得以列鼎而食。胃脯是微不足道的小食品,但浊氏有成队的车骑。医治马病是浅薄的方术,张里以此鸣钟佐食。这些都是他们对自己的行业诚心专一所致。

由此看来,致富没有常业,财货也没有常主,有才能的人使财富聚集辐凑,不肖的子弟使财富土崩瓦解。千金之家可以与一都之君比富,亿万富翁便能和国王同样享乐。难道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素封”者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