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古代步兵军阵的战术特征与发展历程(第5/12页)

周敬王三十八年(前482年)夏,吴王夫差率兵北上,与晋、鲁等国会盟追求中原霸主地位。此次吴、晋争执盟誓顺序,互不相让。夫差遂率吴军列阵向晋军示威。这是史书中最早的大规模步兵战阵记载。吴军阵列的形式为:

陈士卒百人,以为彻行百行。行头皆官师,拥铎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十行一嬖大夫,建旌提鼓,挟经秉枹。十旌一将军……万人以为方阵。[48]

可见吴军是以步兵百人一行为一编制单位,长官称“官师”,十行千人,长官为“嬖大夫”,百行万人为一方阵,长官为将军。这样的方阵共左、中、右三个。当然,长、宽皆为百人的军阵未必是正方形,因为士兵的左右间距一般小于前后间距,已见前节。所以这种军阵的纵深长度会大于宽度,但这种长方形阵也可以叫方阵,如同秦俑一号坑的长方形军阵也可称为方阵。

吴军方阵的“彻行”是纵行。因为每行最前列的官师所拥“文犀之渠”,据韦昭注“谓楯也”,即犀牛皮盾。官师居于前方,才有执盾防御敌军箭矢的必要。这种以纵队列阵、军官都在前列的做法,应是从车战战术照搬而来,未必适合步兵作战。[49]因为步兵军阵行动缓慢,两军逼近交战时,只有前列士兵能参与作战,伤亡概率最高。官师在前一旦伤亡,整个纵队就失去了指挥。当然,也许官师只是执盾为身后的下属提供保护,开战时则是两人拥挤在盾牌后一起作战:这种情况可以参考戚继光的鸳鸯阵,其伍长往往执长盾牌居前,为身后的士兵提供掩护。所以戚继光特意规定,如果伍长牌手战死而其部下撤退的,全部予以连坐斩首。[50]另外,官师在第一排与敌作战,不可能分心指挥后面的99名部属。步兵往往由社会地位较低的农民组成,战斗积极性也低,一旦没有军官监视督战很容易临阵脱逃。欧洲14世纪的瑞士长矛步兵方阵,其特点也是列长都在第一排。但这些长矛兵来自相同的山区部族,自幼一起长大,战士间关系十分密切,不必担心逃兵问题。[51]当然吴军方阵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其主力步兵都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士大夫,作战决心不成问题,这也是贵族战车时代的遗存和过渡。战国以后的步兵主要是征发农民或贱民性质的世袭兵,就难用这种队形战术了。

在《大唐卫公李靖兵法》中,步阵基本队列是5横行、每行10人的50人小方队,《纪效新书》(十八卷本)中“立队法”则是4横行、每行5人的20人小方队,这样既便于第一行的士兵协作对敌,又便于队长统一指挥。反观吴军的这种布置,可能和当时的步兵军阵战术尚不成熟有关。因为这是吴军第一次以步兵主力进入中原。以往吴军经常与楚、越作战,步兵运用较多,但在南方的丛林水网环境中,可能没有进行过这种大型方阵战斗。另外,此次吴军的战术意图也值得探讨。因为晋军还沿袭着以战车为主力的春秋惯例,一旦战车整队冲锋,吴军很难避免被踩踏和碾压的命运。吴军这次布阵是乘夜间秘密进行,[52]列阵完毕后开进到晋军营垒前一里处,当时天色始明(昧明),使营中的晋军猝不及防。以当时惯例,军营外都筑有垒墙,墙内是宿营、炊灶等生活区,没有空间整队列阵。如果这时晋军开出营垒列阵,吴军就可以趁晋军出营时的无序状态展开进攻,未形成阵列的晋军必然大败。以前晋军也曾遭遇过楚军这种“晨压晋军而陈”(前575年,晋楚鄢陵之战),区别在于当时楚军主力是战车兵,晋军的对策则是“夷井塞灶”,在军营内原地驾车列阵,然后平毁垒墙整体开出迎战。[53]这次如果晋军采用相同的办法,吴军则不会在原地等待晋军整队,而是会直接冲向晋营垒,展开攻城式的围攻作战,这恰恰也是步兵的长项。所以晋军这次未敢与吴军开战,而是选择了和平会盟。应当说,夫差步阵这次虽然没有投入实战,却是一次成功的亮相。

史书对战国时期战争的记载都非常简略,使我们难以总结当时的步兵具体战术特征,但秦陵的兵马俑军阵是一个难得的材料,使我们得以了解秦朝步兵军阵形态。秦陵兵马俑军阵和《国语》中的吴兵方阵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纵深较长的长方形。吴兵方阵的纵深为百人,秦陵兵马俑的一号步兵俑坑正面宽57米、纵深184米,深度甚至达宽度的三倍。这说明战国到秦代,步兵军阵的主要特征是密集的方形阵列,对敌的正面不会太宽,或者说宽度不会明显大于纵深。但在这个背景下,列国仍会有些自己特色的方阵队形和战术特点。《吴子·料敌》篇云:“齐陈重而不坚,秦陈散而自斗,楚陈整而不久,燕陈守而不走,三晋陈治而不用”[54]。虽然未必全是实际情况,但也反映出列国军阵仍有一些自己的特点。汉初刘邦与淮南王英布作战,“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55]。英布曾长期随项羽(籍)作战,其军阵也有项羽风格。《史记》对秦汉之际几次大会战的记载很简略,没有具体的军阵布局,也许司马迁对此不甚了解,以至现在也无从讨论。

328年洛阳之战与步阵的“扁平化”趋势

两汉到三国时期,关于步兵军阵作战的详细记载依然很少。但到十六国和南北朝时,这方面的史料稍有增多。十六国初期,刘曜前赵与石勒后赵的洛阳之战就体现了步兵军阵一种新的趋势:纵深变浅、宽度变大。

328年,刘曜与石勒决战于洛阳城西,刘曜“军十余万”[56],“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57]。当时刘曜在西,石勒在东,刘曜军是南北拉开了十余里的宽度。刘曜军中应有三分之一左右为骑兵,不会和步兵混合列阵。暂以步兵为整十万人,且全列为战阵计算,每华里正面平均有万人,如正面一人占据一米的宽度,则纵深仅有二十余人。比起吴兵和秦陵的军阵,这种纵深显然是太浅了。但详细分析《晋书》关于两赵洛阳之战的记载,会发现一种可能性,就是刘曜军阵并非一开始就如此之宽,而是在战斗过程中经历了一个逐渐横向(向南)伸展的过程,这个横向伸展的目的,似乎是为了实现对敌阵的侧翼包抄,即试图以己方的正面军队攻击石勒军的侧翼。下面对战斗中刘曜军阵的变化做一梳理:

《晋书·刘曜载记》云,刘曜军本来是在围攻金镛城,得知石勒亲自率军赶来后,刘曜才“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金镛城在洛阳大城突出的西北角,刘曜军解除围城后,应当是列阵于洛阳城西偏北,基本在谷水以北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