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3/13页)

中间路线者与左派联手在选举中获得重大胜利,证明以往分裂不和的不明智。左派阵营内部的人心,更开始显著地向共产党转移,尤其以法国为著,然而,共产党的政治基础虽然扩大,反法西斯的力量却不曾真正受惠。事实上,法国人民阵线虽然在选举中得到多数支持,并选出法国有史以来首次的一名社会主义人士知识分子布鲁姆(Léon Blum,1872—1950)领导的政府,可是激进派、社会主义者和共产党三方结合获得的实际票数,却只不过比三者于1932年的选票总和多出1%而已。西班牙人民阵线领先对手虽然比此稍多一点,新政府却要面对几乎达半数依然反对它的选民(西班牙左派的力量,比前还更强盛)。但是尽管现实不尽理想,胜利的果实毕竟甜美,胜利不但激发了当地的工人运动及社会主义运动的希望,更带来了陶醉的喜悦。但在事实上,当时英国工党的境遇极惨,先有经济萧条,后有1931年的政治危机——议席一溃而为只占50席的惨况——4年之后,票数虽有上升,却始终不曾恢复萧条前的盛况,其议席仅略多于1929年的半数。1931—1935年间的保守党票数虽有减少,也仅从61%左右略降为54%。1937年起由张伯伦领导的所谓英国联合政府(其名日后成为姑息希特勒的代名词),事实上拥有雄厚的多数民意基础。如若1939年的战事不曾爆发,英国必于1940年举行大选,相信保守党必能再度轻骑过关。其实,除了斯堪的那维亚的社会民主党派甚有所获是为例外之外,西欧各国在30年代的选举结果,并没有反映人们大规模向左转移的迹象。反之在东欧和东南欧选举制度依然幸存的地区,却有相当多的选票流向右翼。但是新旧大陆之间的政治气象则截然不同,1932年美国大选,民主党的选票由1500—1600万票骤升至几乎高达2800万票。4年后的1936年,罗斯福再度获胜,此番赢得的选票比前稍少(此事除了选民之外,人人跌破眼镜)。不过就选举意义而言,罗斯福政治生涯的高峰已于1932年过去。

因此,传统右派的众家对头,虽然在反法西斯的呼声之下组织起来,其支持人数却不曾因此而有所增加。总的来说,反法西斯比较能够动员政治上的少数分子,远胜其对主流多数的影响。而在非主流的少数当中,又以知识分子及关心艺术的人士最具接受其观点的开放心态。因为国家社会主义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其对既有文明价值观的敌意,文学艺术人士首当其冲,感受最为敏锐(至于另一批受到国家主义暨反民主思潮鼓动而兴起的国际文学流派,则不在此类人士之列,见第六章)。于是纳粹种族主义立即采取行动,造成散布于这些尚存宽容气氛的园地里的犹太及左翼学者大批流亡。纳粹分子敌视知识自由的心态,立刻使得德国各大学几乎三分之一的师资力量遭到被逐的命运。希特勒上台的同时,便是纳粹版“焚书坑儒”的开始:“现代派”文化受到猛烈攻击,凡属犹太人及其他不合纳粹心意的书籍均遭焚烧。令人感到沉痛的是,对于排犹一事,除了某些确属倒行逆施的行为之外——如纳粹集中营,以及剥夺犹太裔德国人的权利,令其离群索居,贬为下等人,等等(根据当时的标准,只要祖父、外祖父中有一位犹太血统便被判为犹太人)——当时一般民众并不以此为意,充其量将其视为一时有限度地脱离常轨罢了。因为说起来,集中营也不是什么新玩意儿,向来不过是恐吓共产党人的法宝,以及专门用来关押反叛人员的牢狱,老派保守分子对其还颇具好感。而大战爆发之际,各集中营里一共只有8000余名犯人(这一类监狱,后来转变成数十万人,甚或数百万人遭受恐怖酷刑的死亡集中营,则是在战争进行当中才发生的演变),直到战争开始之前,不论纳粹当局对犹太人何等野蛮,何等凶残,其对于犹太人的“最终解决”,似乎也仅限于集体逐出,而非集体屠杀。何况若从政治以外的角度看,当时的德国虽有不甚可称道之处,却是一个国势安定、经济繁荣的国家,并拥有一个颇受人民爱戴的平民政府。但在貌似正常的表象之下,有心人却可以从当时出版的书籍之中——包括“领袖”本人所著的《我的奋斗》(Mein Kampf )一书——发现一个事实:在种种挑动种族情绪充满嗜杀口吻的言辞背后,以及达豪(Dachau)、布痕瓦尔德(Buchenwald)等地集中营里发生的残酷谋杀里面,还潜藏着一个处心积虑并意图将现有文明完全翻转颠覆的企图。因此,30年代第一批大规模起来反对法西斯的社会人士,即属西方的知识分子阶层(他们当时虽只是少数学生,多数却出身“人人敬重”的中产家庭,其本人在将来也将跻入中产阶级之列)。这批人的实际人数虽然少,影响力却极为可观,当然也是因为其中包括新闻界从业人员在内之故。这些新闻工作者频频向西方非法西斯国家保守的读者群及决策人士发出警讯,提醒他们注意纳粹主义背后真正的本质。在这一方面,新闻界人士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至于如何抵制法西斯阵营的兴起,实际的方针在纸面上看来既简洁又合理。各国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抵御侵略者的行为(国际联盟的存在,就为这个目标提供了一个可以大有作为的运作架构)。对侵略者的狼子野心,绝不可有任何妥协让步,可采用威胁恫吓的手段——必要时采取共同行动,并付诸实施——以吓退或击败侵略者的意图及行动。苏联外长李维诺夫(Maxim Litvinov,1876—1952),便自命为这项“集体共同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防御体系的发言人。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妨碍众人合作的最大难处,在于人心不齐。当时(于今犹然),各国就算对侵略者同具疑惧之心;彼此之间,却也有其他现实的利害冲突,以致意见不合行动不一。

双方之间最明显的隔阂,在于苏联与西方世界的对抗。一方是处心积虑一心以推翻资产阶级政权,并最终建立遍布全球之无产阶级政权为己任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一方则是洞悉苏联心意视其为叛乱倾覆行为的始作俑者及教唆之徒的西方国家。这种造成双方貌不合神亦离的情况,到底产生多少影响,使得众人无法顺利合作,实在很难估计。虽说1933年之后,世界上主要国家多已承认苏联政权,而且只要合乎自身利益,各国政府随时愿意与之修好,但在各国内外,却依然存在着各种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力量,并将其视为人类的头号敌人。这种情况,与1945年后冷战时期的反共情形殊无二致。英国情报机构更集中一切力量,专事对付共产主义者的威胁,甚至迟至30年代中期,方才放弃将共产党视作主要目标的做法(Andrew,1985,p.530)。无论如何,当时许多保守人士都认为——尤以英国为最——这一切问题的最好解决办法,就是德苏之间开战,鹬蚌相争,一举将两个产生祸害的力量减弱,甚至毁灭掉。就算布尔什维克败在德国手里,但同时能使后者国力大减,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西方政府迟迟不愿与苏联有效协商,甚至到了1938—1939年间,众人联合抵抗希特勒的必要性已经迫在眉睫,不容任何人否认之际,各国依然不改其狐疑态度。抗阻合作的力量之大,迫使1934年以来便与西方站在同一阵线,坚定带头反对希特勒的斯大林一反前定,深恐自己落入单独对付希特勒的泥淖之中,于是在1939年8月与德国签下了互不侵犯条约。斯大林希望依此条约,苏联可以置身事外,坐观德国与西方各强相斗,互挫锐气,而苏联则得以坐收渔利,并根据条约中的秘密条款,取回苏俄自革命以后失去的一大片西部领土。最后事实证明,斯大林这个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但是他这番举动,却与前此共同御德的意愿遭到失败一般,再次证明各国之间利害分歧之严重。而1933—1938年间,纳粹德国之所以能令人咋舌地顺利兴起,几乎未曾受到任何抵制,极可能便肇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