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晋国衰落(第6/16页)

叔向说:“一个国家之所以衰败,是因为有人做事,无人监督,事情往往荒废;有监督而不重视礼仪,则贵贱不分,秩序混乱;有礼仪而没有威严,则表面上看秩序井然,实际上内心却不恭敬;有威严而不通过特定的仪式昭显出来,则大部分人还是不理解,不明白,这样的话,内心的恭敬也不能长久,做起事来虎头蛇尾,国家也就完蛋了。所以圣贤之主,要命令诸侯每年都来访问,好让他们记住自己的职责;三年朝觐一次,是为了正礼仪;六年集中会见一次,是表现盟主的威严;十二年再会盟一次,是为了昭显信义。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晋国依先王的礼仪主持诸侯会盟,唯恐失职,准备好了牺牲奉献于君侯之前,请求您善始善终。可是您却说,没有必要再结盟,依下臣之见,那也确实没有必要了。请您认真考虑一下,无论何种答复,寡君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齐景公笑了:“听说此次出征,晋侯动员了兵车四千乘,此事当真?”

叔向说:“千真万确。”

齐景公说:“拿着四千乘兵车做后盾,谁敢不从?寡人只是提意见,决定权还是在晋侯手里嘛!”

叔向脸一红,说:“谢谢您的理解。我们也是没办法,诸侯现在和晋国有点离心离德,不得不向他们展示一下实力。”

齐景公笑笑,说:“那也是有必要的。”

齐景公第二次对晋国说不,以妥协而告终。后人评价齐景公,认为他最大的优点是不亢不卑,也不一味蛮干,进退有度。齐景公知道,晋国的弱点不在于其整体实力,而在于公室的统治地位受到六卿的威胁。现在这种情况,晋国人显然是一致对外,齐国还未能与之争锋。

【晋国捡了个软柿子捏】

公元前529年八月四日,诸侯联军在平丘举行阅兵仪式。晋国中军“建而不旆①”,即建立旌旗,不设飘带,以示仅供检阅之用。但是到了八月五日第二次阅兵,则“复旆之”,这是昭告天下,准备出兵了。诸侯们见到这副阵仗,打心底对晋国的武力产生了一种畏惧感。四千乘兵车,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鲁国人自然知道四千乘兵车是为何而来。鲁昭公半是装疯卖傻,半是提心吊胆,也跑到平丘去听命。晋昭公又好气又好笑,派叔向对他说:“您都看到了,大伙儿正准备用武器保卫盟约,寡人也知道自己是没有为您服务的福气了,您请回去吧!”

鲁国大夫孟椒说:“请问敝国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吗?”

叔向说:“邾(zhǔ)国、莒(jǔ)国都来告状,说贵国以大欺小,不时侵略他们,搞到他们民不聊生,连进贡的钱都拿不出来。贵国这是公然违反盟约,人神共愤。”

“就这事?”孟椒说,“君侯因为蛮夷之国的几句谗言就断绝兄弟之国的感情,跟周公的后人过不去……既然是这样,那也只能由得君侯决断,寡君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意思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看着办吧!

叔向心想,哟,看来不太服气,得下点猛药。“您听清楚了,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就算这事不占理,也是十分可怕的力量。何况现在是替天行道,试问天下有谁能挡得住?”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孟椒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晋国,”叔向接着说,“就像是一头牛。牛再瘦,压在一只小猪身上,这小猪能受得了吗?南蒯(kuǎi)、公孙慭(yìn)的事儿,贵国好像还没有摆平吧?如果以晋国的兵力,率诸侯之师,借着邾、莒等国的愤怒来讨伐鲁国,再利用南蒯、公孙慭的事做文章,我们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一番话说得鲁国君臣目瞪口呆。

南蒯是鲁国权臣季氏的家臣,担任季氏封地费(bì)邑的长官。六年前(公元前535年),权倾一时的季孙宿病逝,其孙季孙意如继承家业,成为季氏族长。意如年少气盛,不喜欢南蒯,多次在重要场合不给他面子。南蒯也不是什么善类,受过几次气后,竟起了歹念,跟大夫公子慭商量:“我赶走季氏,将他的家产全部充公,您可以取代他的地位,而我只要仍能担任费邑的长官就满足了。”公子慭一口应承。为了争取更多支持,南蒯又去游说季氏的另一位家臣叔仲小。

这里说明一下,叔仲小是叔仲带的儿子,南蒯是南遗的儿子。叔仲带和南遗二人在当年叔孙氏竖牛之乱中曾经起过推波助澜的作用。竖牛之乱导致叔孙氏嫡子尽丧,庶子叔孙婼(chuò)上台。叔孙婼被鲁昭公“三命”为卿——春秋时期之卿,有一命、二命、三命之别,三命最为尊贵,已经超过季孙意如的等级。叔仲小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对叔孙婼持有一种敌视的态度,致力于离间季氏与叔孙氏两家的关系。他对季孙意如说:“叔孙婼这小子三命为卿①,已经超过了他爸和他哥的待遇,非礼也!”季孙意如本来就对这事不爽,于是派人去找叔孙婼,要他主动推辞三命为卿的待遇。叔孙婼答道:“叔孙氏家门不幸,杀嫡立庶,所以我才有今天。如果您认为我是庶子,不该有这个地位,我无话可说。但三命为卿是国君的命令,如果您不把国君的命令当儿戏,就应当尊重我的地位。”第二天上朝,叔孙婼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要跟季孙意如打官司。这种强硬的态度把季孙意如吓坏了,回来之后就把叔仲小臭骂了一顿。因为这件事,叔仲小对季孙意如也怀恨在心,跟南蒯、公子慭一拍即合,组成了一个“倒季三人组”。

公元前530年,公子慭陪同鲁昭公出访晋国,途中将南蒯的想法向鲁昭公作了个汇报,希望鲁昭公借晋国人的力量来办成这件事。

公子慭说:“如果扳倒季孙意如,南蒯只要求保留费邑,季家的其他土地全部献给公室。”

“哦?”鲁昭公心里一阵狂喜,但仍然故作惊讶地问道,“南蒯不是季氏的家臣吗?”

公子慭说:“正是。”

鲁昭公说:“身为季氏家臣,却不忠于季氏,这恐怕不太好吧,我担心人家说闲话。”

公子慭说:“谁敢说闲话?您是鲁国的君主,南蒯将土地献给您,难道不是忠诚?”

鲁昭公点点头,算是默许了。于是公子慭先去晋国联络。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鲁昭公刚走到黄河边,便被晋国人挡了回来。南蒯在家里得到这个消息,觉得事情不妙。他知道,如果没有晋国支持,单凭“倒季三人组”加上一个没有实权而且摇摆不定的鲁昭公,断无可能扳倒季孙意如。现在事情败露,季孙意如肯定不会放过他。他越想越怕,让人带着费邑的地图叛逃到齐国,表示要将费邑献给齐景公。公子慭从晋国回来,刚走到卫国,听到南蒯叛逃的消息,知道回去没有好果子吃,也偷偷地离开了队伍,只身逃奔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