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萨拉热窝逞凶(第6/8页)

康拉德始终主张,若与塞尔维亚摊牌,时间因素会攸关成败,但尽管他夸夸其谈,事实表明他太被动,未预先因应可能状况。[53]他批准让现役士兵放假回去帮忙夏收,允许数万士兵于六月回老家帮忙收割。军官也放暑假。因此,当塞尔维亚人对最后通牒给了令奥地利不满意的答复,皇帝于七月二十五日下令局部动员时,康拉德没什么兵力可动员。皇帝于七月二十八日向塞尔维亚宣战时,奥地利军方毫无动静。后来,一九一五年接替贝希托尔德出任外长的布里昂伯爵,以这一被动消极的姿态为理由,反驳外界对奥匈帝国发动战争的指控:他以猜测的口吻表示,“事实表明奥匈帝国陆军完全未做好作战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在幽暗的作坊里谋划出这场战争?”[54]

康拉德的作坊照理应有更好的准备。这位参谋总长已在七月七日向贝希托尔德保证,只要于动员起的五日内清楚俄国的动向,他就应付得了两面作战。[55]然后他的确知道俄国的动向:就在塞尔维亚人不接受最后通牒那天,沙皇已下令莫斯科、华沙、基辅、敖得萨诸军区局部动员。法国总统则从俄国首都向奥地利警告,塞尔维亚“有朋友”。显而易见,此刻该R计划,而非B计划上场,但康拉德就是听不进道理,仍想打塞尔维亚人。但这么做越来越没有胜算。奥地利陆军费力局部动员(只动员四成兵力)时,塞尔维亚人已忙着部署他们的全部兵力。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塞尔维亚人已征召到四十万人,且已开始集结三个野战集团军。俄国人已开始加快动员脚步,英国人则已开始向德国人施压,要他们逼奥地利人在贝尔格莱德停住(即只教训塞尔维亚但不将其瓜分),透过谈判解决七月危机。[56]

康拉德刻意淡化来自俄国的威胁,仍认为“拿起铁扫把横扫”塞尔维亚较为可取。[57]他的一味昧于形势,令人吃惊。奥匈帝国的参谋部始终想当然地认为与塞尔维亚开打,只是与俄国开打的另一场更大战争的第一步,而未深入思索此举的严重性。[58]康拉德把头埋在沙里,看不见周遭情况狂挥乱打。这样的人不只他一个。七月二十八日夜,奥芬贝格将军与皇帝的亲信顾问暨前驻圣彼得堡武官亚历山大·冯·于克斯屈尔(Alexander von üxküll)会晤,当听到于克斯屈尔把俄国的作战准备说成“虚张声势”时,惊讶不已。于克斯屈尔自信满满地说,俄国“不会插手”。[59]贝希托尔德也在黑暗中摸索,看不到康拉德在做什么。康拉德下令第二梯队十二个师开赴塞尔维亚边界,而非加利西亚,异想天开地认为俄罗斯人会在面临德国具体威胁时打退堂鼓。[60]奥芬贝格忆道,“把我们的军队分割为两部,并非我所乐见”,康拉德打算只以二十三个师对付俄国(兵力太少)、十八个师对付塞尔维亚(太多),并以七个师作为总预备队在这两部之间机动支持。

简而言之,照康拉德的部署,奥地利在各个战线都要吃败仗。他的上司,斐迪南大公死后获皇帝任命为总司令的弗里德里希大公,识见不足,无法修正康拉德的决定。与五十八岁的弗里德里希——至交好友口中的弗里茨尔——见面后,奥芬贝格觉得他乏善可陈:“我们简短聊了些琐事;一如这类人所一向予人的印象,这位仁兄让人觉得无可救药的平庸;由他统领两百万大军,叫人生不起信心。”[61]所幸仍有一条出路可避掉这场即将降临的大灾难。英国大使于七月二十八日拜访贝希托尔德,表示愿意帮忙,并提醒这位外长绝不可再“漠视(维也纳与塞尔维亚争吵的)欧洲层面”。如果贝希托尔德继续漠视,会有一场把所有大国都卷入的世界大战。贝希托尔德告诉英国大使,俄国人不会插手,“因为我们会(向俄国)保证我们无意扩张领土”。[62]贝希托尔德如此谨慎之人,对世局的看法竟也如此天真。

德国人为开战推了最后一把。七月三十日,德皇要弗朗茨·约瑟夫同意以“贝尔格莱德或其他要塞”的控制权为担保,确保塞尔维亚与维也纳合作调查暗杀阴谋,一时之间似乎支持“在贝尔格莱德停住”这条路,但隔天,威廉二世的立场突然一百八十度翻转,向圣彼得堡和巴黎都发出最后通牒。“勿接受英国为消弭战火所进一步提出的建议,”毛奇指示康拉德,“欧洲战争是挽救奥匈帝国的最后机会。德国愿毫无保留地支持奥地利。”

其实,毛奇应该还要补充一句,欧洲全面战争是挽救德国的唯一机会,因为贝特曼已严正表示,“未来是俄国的天下,俄国越来越壮大,像越来越深沉的噩梦重重压在我们身上”。[63]只有战争能防患未然阻止俄国壮大,或者说柏林是这么认为。维也纳与柏林之间这些意见的交换,证实德国和奥地利是掀起这场战争的元凶,而毛奇坦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事,则提供了更确凿的证据。毛奇写信告诉贝特曼·霍尔维格,说会有一场“世界大战”,诸大国会“相互厮杀”,带来不堪设想的恶果——“几乎整个欧洲的文化会毁于一旦,数十年无法恢复”。[64]但不要紧。一如奥地利人,德国人觉得他们现今享有的军事优势,会在两或三年内被俄国、法国的大规模军事整备计划压倒。那些计划将使俄法两国拥有更多兵员、火炮、基础设施,使靠着一九一三年的庞大军事支出计划而这时仍占上风的德国,将得在公平的立足点上与他们较量。毛奇于一九一四年五月在卡尔斯巴德告诉康拉德:“拖得越久,我们的胜算就越低。”[65]

而一如奥地利人,德国人也苦于国内的政治乱象。贝特曼·霍尔维格当德国首相已有五年,却从未能在国会掌握可靠多数;他的职责已沦为让国会通过庞大的陆海军预算,抵御社会党、阿尔萨斯-洛林党(“法兰西万岁!”),以及那些挑剔在自家地盘上每个说德语的学校和官员的波兰人。推动战争的势力太强,贝特曼想挡可能也是螳臂挡车。这位总理抱怨,“在军事活动方面”,他未“得到充分告知”,“开战的决定是在德皇周边的封闭小圈子里做出的”。[66]后来奥地利人忆起柏林这些焦虑万分的决策者“害怕、紧张、迟疑、神经质”的特质。他们先后于八月一日、八月三日向俄国、法国鲁莽宣战,缺少了“俾斯麦审时度势的能力”。八月五日英国不情不愿地加入反德同盟一方,在“以防整个西欧为单一强权所宰制”时,德国人的反应是暴怒(且愚蠢):“多了一个敌人,只是多了一个紧密团结、战斗到底的理由。”[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