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应许之地通往美国世纪的大门(第7/11页)

图39 《戈瑟姆法院》。这幅插图出现在雅各布·里斯1889年在出书前所写的一篇文章《另一半怎么生活:租户研究》,载于《斯克里布纳杂志》第6卷第6期(1889年12月)。在这篇文章以及后来的书中,里斯强调,纽约——也暗指整个国家——已经“错失了可以健康发展的良机,并且这个机遇失不再来”。在某种程度上,里斯也是一种阶级批判,批判纽约沿着中心区曼哈顿岛的逐渐扩张。在此过程中,个体被带离了最初的落脚点和身为贫困移民的初始状态,被无情地驱赶着向上攀爬,向财富和成功进发。作为成为美国人的一种隐喻,这种持续的城市更新和向上的流动性难以阻挡,然而正如里斯强调的那样,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又太难实现。“在闹市区的那些老房子里,”他指出,“租户由于无知而出生,在贪婪中被抚养成人……从列车呼啸而过的高架铁路出发走上几十步,穿过布鲁克林大桥底下的富兰克林广场,列车喧嚣的回音还在耳边作响,但你已经从繁荣地带来到了贫困地带。”(第643页)

1897年美国的现实相比于贝拉米创作小说时的1887年并没有什么变化,许多美国人还是不会将那些城市贫民区的居民当成和他们一样的血肉之躯看待。因为他们没有能力预见未来,他们能做的只有回顾过去,而这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太过熟悉。不管是以纽约的“城市老板特威德”和坦慕尼协会会堂为典型的政治腐败,还是惠特利向之开战的走私犯和罪犯,都没有消失;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问题反倒变得更为严重。这似乎表明了布赖斯(Bryce)在1888年提出的观点不无道理:他不认为大多数来到美国的移民带着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倾向或是什么犯罪目的,与之相反,这些移民只是在政治方面一无所知,容易腐败。就在贝拉米回顾过去的同时,布赖斯设想了美国的未来。如果说克雷夫科尔对“美国人这个新人种”这种旧世界里乌托邦式的集体描述取悦了美国人,布赖斯则是描绘了这种理想的局限性,提醒了美国人将移民转变成“新人种”既不简单,也不能确保成功。

诚然,移民几乎不会认为自己是易于塑形的旧世界黏土,准备好了被新世界重新打造;他们的想法与此恰恰相反。罗马尼亚移民作家马库斯·伊莱·拉维基(Rabbi Marcus Eli Ravage)就在书中回忆了自己刚到美国时感受到的“最初的冲击”,并且指出这种反应部分是由于他自己的文化包袱。正如拉维基解释的那样:

从欧洲来到这里的移民并不是美国人所以为的原材料。他不是一张白纸,等着你去随心所欲地涂涂写写。他不是凭空出现的,相反,他带着自己根深蒂固的传统,带着自己的一套文化、品味和习惯,这些和他的民族经验一样古老,是由其种族和环境传承下来的。也正是他的整个旧世界的灵魂,在他一踏上这里的土地之时,就与美国的灵魂发生了冲突。[18]

拉维基口中的“旧世界的灵魂”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和这里的居民,他们被许多本地居民看作是些“可笑的人”,甚至还会被称作“欧洲的渣滓”。拉维基来到美国时,美国的移民法已经开始收紧,1882年颁布了第一部《联邦移民法》,将罪犯、疯子、贫民以及那些有可能成为公众负担的人群排除在外。同年,《排华法案》通过,这部法案最初是为了阻止西方进口廉价中国劳工,后来却不仅成为移民管制的参考模板,而且随着美国影响力范围——或者至少是活动范围——向海外的扩张,扩展到了更广泛的种族态度问题上。当然,美国已经在更近的局部地区尝试并且测试过了移民管制的程序。自由女神像揭幕还没到10年(1897年),移民限制联合会就提出,和那些南方想参与投票的非裔美国人一样,新移民在移民前必须参加识字测验。

移民限制联合会由一群哈佛毕业生在1894年创立,是一个强大的特权、压力集团,但这个集团并不是美国移民政策的唯一舆论制造者。事实上,他们的观点也遭到了强有力的反对,其识字法案在国会里遭到数位美国总统的否决:格罗弗·克利夫兰(Grover Cleveland,1893—1897年)、威廉·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1908—1912年)和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1912—1920年)都试图阻止这项法案通过。

克利夫兰谴责这种观点是“粗鄙、狭隘、非美国的”,而这个提案则是“没有必要的严苛压迫”。克利夫兰坚称,这代表着“彻底背离了我们有关移民的国家政策”,而这个政策“原本是鼓励那些外国人来与我们共命运、参与建设我们辽阔的国家,作为报偿,他们可以获得美国的公民身份”。他提醒国会说,“美国在19世纪的巨大发展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几百万勇敢爱国的移民,这也证明了这项慷慨大方的移民政策是成功的”。同时,他还攻击了那种将移民与失业、犯罪以及社会和经济衰退联系在一起的危言耸听的言论。“就在前不久,”克利夫兰指出,“人们还在这样谈论移民,但如今,那些移民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已经成为我们最好的公民。”[19]

克利夫兰在最后提出的观点触到了一些人的痛处。有些美国最好的公民未必就喜欢被提醒起他们的欧裔来源。对于他们而言,移民其实是一种非常强有力的提醒,既提醒他们想起外面的世界,很多时候也提醒他们想起被留在身后的那些人(见图40),甚至可能还会提醒起其他更多东西。“自由的美国人,”拉维基指出,“需要愚昧的种族来教导他们如何向全世界讲出令人振奋的话语。在我看来,美国人只有从卑微的移民身上才能认识到美国在国际大家庭中代表着什么。”简而言之,对于这个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的起源和建国理念的国家,移民既质疑了美国人的自满情绪,也给这个国家敲了一记警钟,提醒它不能再否认“这个明摆的现实,否认美国精神是一种和解……否认移民而来的美国人从来都是,并且一直会是复合的美国人”。[20]

图40 《回顾》(约瑟夫·开普勒)。这幅漫画出现在1893年1月11日的《冰球杂志》上。画中,这个国家最成功的商人们正在试图阻拦移民进入美国,而他们的身后是表现他们“旧世界”根源的影子或幽灵。这幅画强有力地表现了后来格罗弗·克利夫兰也指出的一点:美国人不情愿承认自己的“旧世界”根源。画中对于移民形象的描绘在拉维基拉比的笔下也可以找到类似的描述:“外国人穿着奇装异服,走下跳板,看起来像是某种奇怪的捆束物在移动。他还总是背着更多的捆束物……他肯定适合去演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