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湿壁面上作画(第2/4页)

这项技法尽管极为巧妙,但稍为不慎就功亏一篑,因此画家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给因托纳可上颜料的时间有限,是湿壁画的一大困难。因托纳可保湿的时间只有十二至二十四小时,长短因天气而异。过了这段时间,灰泥不再吸收颜料,因而涂抹灰泥时只能涂抹湿壁画家一天之内能画完的面积。意大利语将此特定的涂抹面积称为“乔纳塔”(giornata),意为一天的工作量。墙壁或拱顶因壁面大小和形状的不同,可分成十二个至数百个乔纳塔。以吉兰达约为托尔纳博尼礼拜堂画的湿壁画为例,他将宽阔的壁面分成两百五十个乔纳塔,意即他和众弟子一天通常画约4英尺×5英尺的面积,相当于一幅大尺寸油画。

因此,湿壁画家每次作画,时间压力都很大,必须赶在灰泥干硬之前完成乔纳塔。也因此,湿壁画的制作和油画、板上画(panel)大不相同,因为后两者可以再修饰,再散漫、再拖延的艺术家都可以做。例如提香画油画总是不断修补,终其一生都在修改、订正,有时候一幅画前后补上四十层颜料、光油,且最后几层用指尖上色、上光,以让画面显得生动有力。

在西斯廷礼拜堂,米开朗琪罗没办法这么从容,这么一改再改。为加快进度,许多湿壁画家作画时双手并用,一只手拿深色颜料的画笔,另一只拿浅色的。据说意大利最快的湿壁画家是阿米科·亚斯佩提尼(Amico Aspertini),他于一五○七年开始在卢卡替圣佛雷迪亚诺教堂的某个礼拜堂绘湿壁画。特立独行的亚斯佩提尼两只手同时作画,腰间皮带上挂了一瓶瓶颜料。瓦萨里以叫人莞尔的口吻写道:“他看起来就像圣马卡里奥见到的那个摆弄小药瓶的魔鬼,戴着眼镜工作时,大概石头见了都会笑。”[10]

然而就连亚斯佩提尼这样的快手,都花了两年多才把圣佛雷迪亚诺中礼拜堂的壁面画完,而其作画面积比西斯廷礼拜堂的拱顶又小了许多。吉兰达约虽然有大批助手,但还是花了将近五年时间才完成托尔纳博尼礼拜堂的湿壁画。这个礼拜堂的壁面面积比西斯廷礼拜堂的拱顶还小,因此米开朗琪罗接下此案时,想必心里有底,得花上更长时间来完成。

米开朗琪罗的首要工作之一,就是将皮耶马泰奥所绘但已受损的湿壁画连同底下的灰泥除去。有时候通过“锤子打毛法”(martellinatura)可以直接在既有的湿壁画上绘上新的湿壁画。其做法就是用锤子(martello)尖的一端将旧湿壁画面打得毛糙,以便新灰泥涂上后能附着在旧湿壁画的灰泥上,然后颜料就可以上在新灰泥面上。但米开朗琪罗未用此法来处理皮耶马泰奥的湿壁画。他制作的整面星空,就快要崩落到地面。

打掉皮耶马特奥的旧湿壁画后,整个顶棚被涂上约0.75英寸厚的湿灰泥作为底涂层,并借此填平砖石接合处之类的缝隙和不平整处,使壁面平滑,以便作画时涂上因托纳可。意大利语称此底涂层为“阿里其奥”(arriccio)。这道工法需要从礼拜堂打掉数吨的旧灰泥,并运来数百袋沙子、石灰,以调制阿里其奥。

打掉皮耶马泰奥的湿壁画,然后涂上阿里其奥,米开朗琪罗将这个重任交付给皮耶罗·罗塞利,也就是替他在教皇面前仗义执言、反驳布拉曼特中伤的那位佛罗伦萨同乡。三十四岁的罗塞利既是雕塑家,也是建筑师,他很乐意接手这份工作。他还是米开朗琪罗的至交好友,在信中以“我最亲爱的挚友”(charisimo fratello)称呼米开朗琪罗。[11]米开朗琪罗付给他八十五杜卡特作为工酬,而他和他底下那群抹灰工为此忙了至少三个月,七月底才完工。

打掉皮耶马泰奥的星空得用到宽大的高架平台,以便让罗塞利的工人可以尽快从礼拜堂一头清除到另一头,而不必疲于爬上爬下。这个脚手架必须有44英尺宽,超过60英尺高,长度当然要能覆盖礼拜堂的130英尺纵深。米开朗琪罗和他的团队若要让画笔够得着拱顶的每个角落,势必也需要类似的高架平台。对抹灰工管用的,对画家显然也管用,因此米开朗琪罗和他的助手们顺理成章地沿用了罗塞利的脚手架。不过这样的东西得先设计、建造,因此付给罗塞利的八十五杜卡特中,有相当部分花在买木料上。

绘湿壁画向来要用脚手架,只是形式不尽相同。通常的办法是设计出石匠使用的,靠地面支撑,有梯子、斜坡道、平台的木质脚手架,对墙作画时尤其需要这样的工具。佩鲁吉诺、吉兰达约等人替西斯廷礼拜堂的墙面绘湿壁画时,必然在窗间壁上建了这样的木质脚手架。西斯廷礼拜堂顶棚就比较麻烦。针对顶棚设计的脚手架必须高约60英尺,但又必须腾出走道,以便牧师和信徒在底下举行仪式时使用。由于这个因素,落地式脚手架就不可行,因为其支架必然会堵住走道。

此外还得考虑到其他多个实际问题。脚手架必然得够牢固、够宽,以支撑数个助手和所用器材的重压,这些器材包括水桶、重重的沙袋、石灰袋,以及待展开并转描到顶棚上的大草图。安全问题当然不容忽视。礼拜堂顶棚这么高,意味着爬上脚手架的人所面临的职业伤害风险不小。湿壁画这行偶尔会出现死伤,例如十四世纪画家巴尔纳,据说在圣吉米尼亚诺的大圣堂绘湿壁画《基督生平》时,从将近100英尺高处摔落身亡。

西斯廷礼拜堂的脚手架显然不是寻常的脚手架师傅(pontarolo)搭建得来的,但罗塞利足以担此重任,因为他不仅是雕塑家、建筑师,还是工程师。十年前,他用设计出的由滑轮组和起吊装置做成的机械,从阿诺河里拾回一块大理石,以履行对米开朗琪罗的承诺。但最初教皇属意布拉曼特负责脚手架的工作。米开朗琪罗为此很不高兴,因为他认定布拉曼特处处与他作对,不希望这个讨厌鬼插手他的案子。不过后来布拉曼特未能找到可行办法,米开朗琪罗反倒借机将他大大羞辱了一番。布拉曼特的点子很妙,就是从顶棚垂下绳子,悬空吊住木质平台,但如此一来,顶棚上就得钻许多洞。脚手架不占地面空间的问题或许就可迎刃而解,但会给米开朗琪罗留下更大的难题,即绳子拆掉后难看的洞口该如何填补。布拉曼特不管这个问题,说“他后面会想办法解决,眼前没有其他办法”。[12]

米开朗琪罗认为这个不可行的点子,正是这位建筑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最新证明。他向教皇力陈布拉曼特计划的不可行性,最后教皇告诉他脚手架的事由他全权做主。然后,就在忙着其他准备工作的同时,他解决了脚手架设计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