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九 祸起铭文(第4/4页)

渡边内藏助若无其事耸耸肩膀,“正是。”

“我,”有乐毫不在乎道,“已经老朽,早不知如何打仗了,故不欲对此次战事多嘴。但是市正,你不在时,群情激愤,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若不明今日情势,以后断无法进行交涉。老夫虽为你泼了些冷水,但只是想告诉你真相。”说完,他便沉默了。

不愧是有乐!片桐且元为他的勇气而感动,也充分感受到了他对丰臣氏的好意。但织田有乐当着众人发表了这番高论,却未必出于对且元的好意。有乐是为所有人的愚蠢而愤怒。对不自量力、轻妄主战之人,及对附和赞同之辈,他都怀有愤怒;连关东对秀赖和淀夫人究竟有何求都搞不清的且元,更让有乐焦急,甚至轻蔑。对有乐斋来说,这个世间太无聊,总有一群令人愤怒的愚劣之人在吵吵闹闹。

一瞬问,满座陷入沉寂。

“在下有事要禀告大人。”过了片刻,坐于末席的一人向秀赖道。秀赖一愣,从扶几上直起身子,众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聚到了末席。说话者乃是木村重成。

“先前的报告说,片桐大人由于担心事态混乱,才在暂时决定供养延期之后过来。大人应先问一下,事情究竟是否如此。”重成凛然的声音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哦,对。”秀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把视线转向且元。

“且元,京中就未引起骚乱吗?决定延期一事,你究竟有何算计?不用拘束,只管说来。”

“且元惶恐之至。”且元几欲泪下。他知,秀赖和淀夫人既无大野心,对关东也不存诸多疑虑。对于他们来说,这晴天霹雳未免太残酷。

“善后事宜,我已委托真野丰后守,故暂时还不会有乱事之忧。”

“哦,很好。那么,日后你如何打算?”

“这个,恕在下斗胆……”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且元恭敬地伏下身,“请再次将市正遣往骏府。”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为之一惊。此前他从未这般想过——即使自己不离开大坂城,主战之人就已沸腾,如在此时离去,他们将会如何?他们必会认为,且元乃是出逃。

织田有乐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市正啊,市正要前去申辩……仅此而已,是吗?”

“织田大人,少君正在问话呢,请你自重些。”淀夫人大声阻止了有乐,回头道,“少君,且听听市正的想法,直到明白为止。”

秀赖使劲点头,“你去骏府之后,欲对大御所说些什么?听说大御所甚是震怒,现在大家担心的就是这个。”

“震怒的说法,完全来自所司代的口信。但少君想,一个震怒如此的人,怎会说出延期之类不冷不热的话来?大御所若真正震怒,供养恐早就被断然禁止了。这暂停的说法,必是……”

“有理。”

“所谓延期,言外之意,便是若有申辩,不妨听上一听。于今看来,骏府并未把全部的路都堵死,市正乃是这般想的。”

“那么,你欲怎说?”

“由于事情起于清韩长老,故在下欲把长老一起带去,让他清楚说明字句的出典,以除误会。”说着,且元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负疚感,只觉一个声音在心中频频向他呼号:眼下,不可离开此城。

“若问题只是出在钟铭上,许还有回旋余地。”秀赖似已隐约觉得,问题不仅仅在于钟铭,这话也提醒了且元。其实,问题真不在钟铭,而在移封。倏忽之间,此念从且元心头滑过。目下气氛只令为人忠厚老实的且元责任感大增,却阻塞了他的思路。

“无须赘言,直到供养的前一日才提出这等事,自然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但,听说近日大御所身体欠安,若听到一些不吉之语,难免震怒。但仔细想来,大御所向来疼爱少君,而且事关已故太阁大人十七周年忌,故,该询问的还是要询问,争取十八日举行祭典。或许出于这样的想法,大御所才有延期的命令。”

“这么说,是疑心生了暗鬼了?那么,你便辛苦走一趟吧。”

“是。其他人去,在下不甚放心。若是顺利,许还能赶得上十八日。目下,还得在下亲自去一趟。”

“那最好。”淀夫人叹了一口气,答应了且元的请求,“就算是我,若想到遭人诅咒,也会愤怒到气出病。就请市正赶紧到骏府再走一趟。少君,赐市正一杯酒。”

秀赖大方地点头,命重成准备酒杯。

事情可真是奇妙。主战之人当然会把家康禁令视为挑衅,然秀赖和淀夫人则压根就无一战之意,甚至还急急把片桐且元使到骏府去。因此,若片桐且元把家康的意图向二人挑明,或许,二人还会意外地爽快答应移封。如此一来,此乱早巳烟消云散,只叹且元无此眼光,亦无此器量。他既无令人畏惧的策略,也无甚恶意,徒令后世扼腕叹息。

且元常置太平于不顾,眼中只有丰臣氏。他亦看不见太平背后的暗流,只能感念表象的平静。他缺乏应变之能及处世之才,简言之,他并非一位良好的辅政之人。他尽管善于算计,可亦囿于执著,反倒看不见大局。他自以为明白家康的心思,却是只知其一。家康希求他的并非屡屡赶往骏府表达忠心,而是要秀赖母子接受移封。可是,且元竟被大坂城内主战之人的叫嚷迷惑,全然忘记了世事主旨。所谓人有九分聪明,只欠一分火候,片桐且元是也!

且元始时以为,只要说出大坂无钱,主战之论就会消失。可现在,面对家康残酷的难题,他却由于区区的良心之痛,跳到了难题的圈外。即使他的“家康并无恶意”之判无误,但终是只着皮毛。如今,秀赖和淀夫人把命运完全托付给了如此一个片桐且元,真可谓问道于盲。

在淀夫人的主张下,派且元去骏府的事决定下来,一座人又陷入了不安的沉默。有乐不时冷哼,却不再发话,渡边内藏助则怒目睨视。

内藏助心中产生了除掉且元的念头,即是生于此时。他以为,且元已完全变成了忘恩负义之人,成了大坂的心腹之患,此人究竟是从一开始就与江户串通,还是在频频会晤中受了迷惑,已无查证的必要了。

大野兄弟二人则更是混乱。治房已沦为主战之人,治长则还在犹豫之中。

在惊惧忧疑中,片桐且元接受秀赖赐酒,并于次日匆匆踏上了奔赴骏府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