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二 秽乱内庭(第5/6页)

听光悦这么问,淀夫人尖声笑了,“原来你也在听。”

“正是。制这刀鞘的时候,小人就在想,这么气派的刀,应该选一个什么样的捧刀人呢?”

光悦又转向大藏局道,“刚才您说,在内府大人庶出诸子当中,有一位年纪相当?”

大藏局笑了,语带嘲讽:“本阿弥先生,难道您不知道阿龟夫人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哦?”

“呵呵,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那个孩子怎的了?”

“被内府大人送到江户抚养了。”

“小人说他的出身……”

“他怎可能是内府大人亲生?”

满屋子的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哄然大笑。再不懂女人的心,光悦也能听得出这笑声不同寻常,里面含着侮蔑和敌意,让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快。

“连光悦先生这等高雅之人也上了大当。”大藏局的亢奋非同一般,她再一次把揶揄的矛头对准了光悦,“实际上啊,有人前来跟我说,不如让夫人做了内府大人正室,这样一来,也能保得少君平安。”

“哦。”

“于是,我便打探了一下。呵呵,要是夫人被那位阿龟夫人欺负可不行。”

光悦默默点点头,心中暗想:淀夫人身边的女人真会这么想吗?

“殊不知,那位阿龟夫人原来也曾是个寡妇。她先前的丈夫叫竹腰助九郎,原来乃是美浓斋藤氏的武士。斋藤氏被灭之后,尾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便浪迹于八幡山中。阿龟夫人便是那个时候嫁给他的。”

“当真?”

“因此,我才未劝夫人再嫁。”

“哦。”

“然而,阿龟夫人怀上了竹腰助九郎的孩子,而这时竹腰助九郎在秋田介实季手下找了份差事,可不知因什么自杀了。先生,内府不仅染指助九郎遗孀,连其前夫的遗孤也视为珍宝带回江户抚养,像这等男人,我怎会介绍给夫人做夫君?虽同为遗孀,但夫人可是堂堂太阁大人的遗孀啊。”大藏局又大笑起来,接着道,“太阁大人的遗孀被助九郎的遗孀欺负了……万一真发生了这等事,那才糟糕呢。呵呵呵呵。”

光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本不信宗薰的推测,可是刚才大藏局的一番话,却印证了宗薰的猜想。淀夫人虽曾有再嫁之意,可家康毫无表示。光悦虽不认为这都是因了阿龟夫人,可那些伤了自尊的女人们定在想:就是因为那个女人!遂无缘无故把罪责推到阿龟夫人头上,并对人家大肆嘲讽。但她们也万万没有料到,阿龟夫人偏偏又是穷浪人的遗孀,连她前夫的儿子也被接到江户城去抚养了。

“阿龟夫人生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竹腰万丸。在被内府大人领去之前,他在八幡的西冈与祖父次郎左卫门相依为命,过着饥一餐饱一顿的口子。”

大藏局刚说完,大野修理亮治长道:“这竹腰万丸可做不了少君的捧刀侍童。”

“那是为何呀,修理?”淀夫人问道。

“夫人想啊,这刀可是天下至宝正宗,可那竹腰……”

“呵呵,”大藏局和淀夫人都捧腹大笑,“对对对,竹竿竹刀之类,跟正宗名刀太不相称了。呵呵呵呵。”

全是些无聊至极的说笑。光悦虽然明白,可以他的脾气,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他见秀赖也似被众人的笑声逗乐了,鼓着腮帮子笑了起来。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少君,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愧是内府大人!”光悦故意认真地赞叹道。

“不愧?”大藏局责问道。

“正是。连贫穷浪人的遗孤都接过来抚养,几人有这等人情味?即便要了人家女人,也做不到。”

“恐是因为太喜欢那八幡宫神官的女儿吧。”飨庭局道。

大藏局又大笑道:“恐泊连魂儿都丢了……内府也有所长嘛,哈哈。”

“在下不这么看!”光悦终于忍不住了,“夺走别人的女人,却抛弃其与前夫之子,近来似成了一种风气。相形之下,内府大人有担当,值得尊敬。在这个世上,若要给少君选一位师父,非内府大人莫属!”

“光悦!”不出所料,淀夫人气得双眉倒竖,“我可不想把少君送到别的地方。你掂量掂量你的言辞!你的意思,是想把少君和浪人之子一样,送到江户去?”

光悦使劲摇头道:“小人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

“正是。首先,内府大人不在江户,即便将搬到伏见,可现在还与少君、夫人同住一城。”

“你是说将少君送到西苑?”

“夫人又想差了。小人所言……”光悦竟无法再说下去。不如让家康入住本城,由他亲自来调教秀赖……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光悦慌忙缄口,这话断不可出口了,况且伏见城的修缮也即将完工。

可一向敏感的淀夫人一语中的:“光悦,你是说,让内府搬到这里来,与我和少君住于一处?”

“这,这……”

“哼!你果然乃是个市井之人。我为何要跟什么阿龟阿万争宠?你休要说糊涂话。我可是太阁遗孀、少君生母!哼,我一见内府那张老脸,就会喘不过气来。更有肮脏低贱的阿龟……”

光悦内心深深叹息:原以为宗薰的话不过戏言,在这里却得到了印证。

淀夫人恨的不是家康,而是现在家康身边的五郎太丸之母阿龟夫人、年轻的阿万夫人、阿八夫人等等。淀夫人认为若无她们,家康定亲近她。

女人的心思真是搞不明白。光悦心里这么想着,强压住心头之火,道:“是。这是一个在下看不懂的世间。若小人方才的话有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呵呵。你明白就好。你许久未来了,今日又带来这般气派的刀鞘,赏你一杯酒。上酒!”

光悦不能推辞。高台院的话还一句没说,便差点被骂。“小人实不敢当。”光悦这么说道,可想到淀夫人总是这么喝酒,喝完又任性胡为,不免放肆,顿感一阵心寒。

门外,丰臣氏的樱花已经开始凋落。这要凋零的花朵,是否也像流水一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酒端上来,光悦越发痛切地感受到此地不利于秀赖的成长。小出秀政和片桐且元为何未来当值?即便他们可以到议事处,淀夫人恐也不会让其自由出入内庭。

“我也吃上一盅吧。”淀夫人起初让侍女斟酒,不知何时转向了治长,举着杯子让他斟酒,“修理啊,再来一杯……咱们不如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