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七 茶碗天地(第3/4页)

光悦十分清楚阿袖的疑问,但他并不做声,单是默默把碎片放进盒子,用高台院喜欢的西洋印花布轻轻包了起来。再次看向阿袖时,他已然一脸平静,道:“我不明高台院夫人是怎么想的。”

像有一阵冷风吹过,阿袖不禁伸长脖子,“为何?”

“居然拿一个破碎的茶碗让我取名字,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啊?”

“即使问夫人这个使者,恐怕也难以解开这个谜。看来,光悦只好跟夫人去一趟,亲自问问高台院了。”光悦严肃道,“我些许准备一下,请稍候。”他把包裹放下,出了客厅。

阿袖两眼湿润了。无需再问,光悦决定亲自赶赴三本木。照他的气性,定会把真相与高台院夫人和盘托出,再让夫人定夺。一向令人觉得认真、甚至有些呆板的光悦身上,居然有着如此果断的一面,这让阿袖不无惊心。

未久,光悦穿上了出门的衣服走来,看都不看阿袖一眼,恭恭敬敬拎起包裹。他恢复了常态,变得轻松了,“走吧。”

阿袖默默跟在光悦身后走了出去。门前已为她备好了轿子,却没有光悦的。看来他还在严格遵守太阁生前的命令,不敢坐轿。

京城炎热如蒸笼。不久后,避暑之人就会挤满贺茂川河滩。阿袖坐在轿内,忽而叹气,忽而闭目养神,忽而又扫几眼两边的街道。高台院对她产生怀疑,让她到光悦处出使,却因此了却她一桩心事,真是一件幸事。但同时,她竟产生了生之将尽的感觉。至于打碎的茶碗,光悦究竟会如何向高台院解释,也让她期待。

到了三本木,阿袖与光悦一起来到高台院面前时,光悦的话让她大出意外:“夫人,这女子说的事支离破碎,乱七八糟,光悦一句也未听明白。”光悦边说边解开包裹。阿袖气得发昏,听他说话的口气,她仿佛如个白痴。

自从光悦向高台院建议,平时要把房间窗户尽数打开,并用冰凉的井水来和炒面之后,高台院的笑声出奇地多了起来。她将头发剪短了,面颊亦显圆润,比在大坂时看来更加年轻。再加上没有孩子,她完全像四十刚出头。

“给先生添麻烦了。我还以为阿袖做事利索。”

“在博多时,光悦曾见过这个女子,真是比男儿还要强,结果被治部大人带到京城……光悦对她还颇为钦佩,可没想到,她今日所说的事,小人却丝毫也不明白……”光悦一开始就把阿袖与三成的关系抖了出来,接着打开放茶碗的盒子。

高台院似吃了一惊。阿袖与三成的事,她恐是第一次听说。“孝藏主、庆顺尼,你们都退到外间去乘凉。”高台院把二人支走后,光悦故意小心翼翼把裂成两半的茶碗放到盒盖上,道:“究竟是侍女不小心打碎的,还是想在修补之后,再让小人命名?”

高台院飞快地扫了茶碗一眼,立刻把视线转移刭阿袖身上。此时阿袖已缩成一团,俯在榻榻米上,头也不敢抬。高台院道:“光悦。这最好问问茶碗。茶碗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阿袖吓得屏住了呼吸。光悦说话单刀直入,太过离奇,而高台院的回答更令人意外。

“启禀夫人,这茶碗跟小人说了些不吉利的事情。”

“什么?”

“她说她乃是奉谋刺夫人的密令,来到夫人身边的。”

“这些我早有察觉。但既然已裂成了两半,她的想法恐怕也会有所改变。太阁生前喜爱的井户茶碗不就是先例吗?修补后还能用吗?”

光悦用犀利的目光扫了阿袖一眼,装模作样地把打碎的茶碗拿了起来,“这不像是夫人修补好后,带给小人的东两。”

“有理。”

“可是,就这样扔掉亦不免可惜,光悦想再修补修补。”

“修好之后,如何命名?”

“它大概是碰到了谁的袖子才打碎的,尽管是一件瓷器,也大不幸……故,小人想给它取名谁袖。”

“谁袖?好名字啊,阿袖。”

“是。”

“名字是好,我也有好奇心,想让光悦拿另一个,这个我要了。阿袖,你问问这茶碗:它到底是想留下,还是跟光悦走?”

阿袖慌得直眨眼睛,高台院越来越让她摸不着头脑。高台院眯眼凝视着阿袖。与在大坂时相比,她确像是变了个人。她原本就非平凡女人,在大名面前都能毫不在乎与丈夫争辩。但自从秀吉故后,她似受到了沉重打击,变得拘泥起来。可她出让西苑来到三本木后,竟又变得开朗了许多。若太阁还在世上,定会说笑:“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休再世。”

“阿袖,那个茶碗是不是不想保全,才故意把自己打碎的?你听一听它们有什么看法。”

“是。”阿袖咬咬牙把茶碗拿到自己膝边,煞有介事把两个碎片放在耳边。

“听到了吧?茶碗这个东两啊,懂得尘世疾苦的少,我行我素的多。它们口无遮拦,你要好生听着。你听听,把它们粘好,再取名谁袖之后,它们是愿意让我使用,还是愿意让光悦使用,或者,它们宁愿破碎,不想被粘好……若它们不愿在一块,就已非茶碗,只是毫无意义的瓷片。到底是何意啊,说来听听。”

“是。奴婢已听见了。”说着,阿袖把茶碗从耳边拿开,此时,她嘴唇煞白。尽管如此,她依然保持镇定。

“它门怎么说?”

“它们说想留在夫人身边。”

“这么说,还是想让光悦粘起来?”

“是。它们还说,想借被分成两半的经历,‘重新体味人生,发挥茶碗的本来作用。’”

“哦,它们是这么说的?真是心志可嘉啊。”

“是。”阿袖又轻轻把茶碗放回原处。“奴婢有一个请求。”她看看高台院和光悦,低下头。

“何必这么郑重其事,我刚才已说了,我不会赶你走。”

“奴婢想说的是,茶碗粘好后,夫人能否赐给阿袖?”

“你想要这个茶碗?你如此喜欢它?”

“不,奴婢想把它送给一个人。”阿袖轻松地笑了,“奴婢想把它送给我曾相好过,后来又分散的人。奴婢想亲手把这个修好的茶碗送给他。”

高台院和光悦不禁面面相觑。刚才表情尴尬的阿袖,忽然间似乎下了决心,坐得笔直。

“一个旧相好,他是……”

“请夫人莫要问,就算是体恤奴婢。”

“可方才你说,你们曾相好过……不相告,仿佛是不给情面。”

光悦转向阿袖,“阿袖,夫人所说也在理。你若实在觉得不便,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