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双雄罢兵 七 左支右绌(第2/3页)

在杂贺的营帐内,秀吉一见到数正,就眯着眼睛笑了。“哦,你来了,太好了,我正有话要跟你说呢。”他把引以为豪的头盔交给近侍,敞开胸口擦汗,“数正,纪州已经收过来了,亦已稳定下来,再过四五天,我便可回大坂了。接着要打四国。”他突然态度一变,满脸甚是严肃。“此次我没杀死的爱染院、根来大膳、永福院、和泉坊等十余人,全部去了家康那里。”

“咦,此事我竟丝毫不知。”

“哦?你真的不知?可能你不在吧。”

“是,我于上月二十五已离开冈崎。”

“还有一件不能不关注的事。听说北陆的佐佐成政也跑到家康那里去了,你知道吗?”

“这个我亦不知。”

“也好。家康已经把你当成秀吉的人了,恐是有意隐瞒于你。”

“怎会这样?”

“你说不必这样?数正啊,哈哈。”秀吉乐得大笑道,“家康已经决定了吗?”

“大人说的是……”

“他已经决定要给我羽柴秀吉出难题了。”秀吉若无其事道,可是数正听了,险些停止了呼吸。他满脑子都在想如果秀吉问起婚事,他该怎么回答。可是他万没想到,秀吉竟说出达等话来。“既然如此,朝日的事派你去,定是白费力气!”

“唉!”数正好像被雷击中,连声音都变了。

“因此,待我平定了四国,就可以让德川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时间大概……在七月中旬吧。但必先礼后兵,我不会突然发兵去征讨他,而是要先派使者去请他来大坂城。这是最后一步。”秀吉依然在笑,“但,你为我办了这些事,我会收留你。一旦我决定付诸武力,你就过来。不早些过来,恐有性命之忧!家康把我想得过于天真了!哈哈哈。”他说到这里,把下人端过来的麦茶一口喝干。

“内府大人!”数正恍恍惚惚道。他最担心的时候已经到了。家康一步也不肯退让,秀吉又完全看穿了家康的心思,决定德川氏命运的时候乃是七月中旬!“内府大人!”数正又急急叫一声,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夹在两块巨石之问,发出“咔咔”的声音,快要被压碎了——我愚笨,实想不出好办法来了。

秀吉和家康对数正而言,仿佛是异类。如数正是被周围的压力压得变形的土块,秀吉和家康则是被锻造过的西洋铁。数正为自己不能抽身而感到悲哀,毕竟“我是德川氏的人”这句话,已深深扎根于他内心深处,他无法摆脱。

“请再重新考虑考虑?不然,数正……太凄惨了。”

“嘿,”秀吉轻笑,“我说了,在爆发战争之前,我会收留你。”

“抱歉!数正绝非能站在主公和内府大人之间,推动局势发展之人。和二位大人相比,在下是个小人物……对,就如一只虫豸。”

“你这话真让人费解,数正。”

“但是,这只虫豸也有卑微的心意。凭着这卑微的心意,数正至少不会让二位大人争斗起来。否则,会给天下苍生带来灾难,因而在下正竭尽全力。”

“数正,我明白这一点,才把朝日都拉了进来。家康反而以此作为防御我的盾牌,想使秀吉成为世间笑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若耍阴谋,我岂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无需我说,我家主公以为这样做,可以避免战争,这一点内府大人也当洞悉。”

“哼!正因为我明白,才决定不再宽容他!”秀吉严厉地斥责正走进营帐的贴身侍卫,“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谁也休要进来!”

“内府大人,”数正仿佛感到吹绿新芽的柔和春风也成了虚幻之风,“请允许在下这只小虫豸再作一次努力,去说服我家主公!如不能说服,自是在下愚笨之极,但仍要拼命一试。请给我一次机会!”数正频频恳求,觉得旁边好像还有一个数正,正冷漠地看着一面哭泣一面点头、一直在坚持义理的自己。

“数正,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另一个数正道,“不论是秀吉,还是家康,都不是凭你的努力就可以撮合的人。他们完全没有顾及和理解你的感情。每个人都本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志,不择手段地开拓自己的大业。”

坚持义理而顽固的另一个数正,听了这个声音,执拗地咬住秀吉不松口——若不在此时欺骗秀吉,使时局向好的方面转变,你的一生就毫无意义了。或许正是这种不驯服的意志,令数正咬牙道:“在下一定会办好这门亲事,请大人再等一阵子。”

秀吉不言。

“小虫如意志坚强,也能改变天下大势。没有看出这一点,就不是真正的大将。现在,平定天下是所有百姓的心声。为了这希望,现在更要坚韧不拔。在下一定尽微薄之力,坚定地走下去!”这并非哭泣便可解决之事。什么面子、名声,数正统统不在乎了。他仿佛一只发狂的螳螂,挥舞着前爪,想要挟住虚空。

秀吉终于笑了,道:“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数正啊!”

“大人真的理解了我的苦心?”

“知道了,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路旁的土地公公也会感动啊!”

“多谢大人!听大人这么一说,在下觉得还算没白活。”

“家康真有好家臣啊!数正,你一定在担心,如我问起朝日姬的事,你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正是知道你为此焦虑,才想让你轻松些。不要担心,我没有动怒。”秀吉说着,眼眶有些红了,旋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数正低下了头:这样太好了!

他这么想着,却觉得另一个数正不怀好意地揶揄着他,令他难以忍受。“石川数正,你对秀吉又背土一个义理的包袱了呀!你想骗秀吉,可是秀吉是能忍耐得住的,更何况秀吉从一开始就看出你胆小如鼠!”

如此一来,数正只好夹在两块巨石之间,毫不屈服,做给他们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不知为何竟流下泪来。

“好了,朝日的事就暂且托付于你了。”秀吉表现出既感激又得意的样子,“但,我不要你勉强去办。我完全相信你的真心,你可以轻松些。”

“抱歉,在下告辞。”数正慌忙起身,走出营房,他不想再让另一个数正看到自己的丑陋。

一到屋外,如火的骄阳晒得头盔发热,风在绿叶间穿梭,给人带来惬意的凉爽。

已先打过招呼的秀康,在距此地二町左右的山丘上,让人搭好了桐纹的大帐,正在里面歇息。他已经不是德川家的人,而是羽柴三河守秀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