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变本能寺 七 逼死菖蒲(第5/5页)

刚出娩室不久的德姬脸色苍白地来到这里,菊乃连棉袄的带子都没有系,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德姬站在门口冷冷地问信康。菖蒲站在屋子一边,吓得惴惴不安,德姬看都没看她一眼。德姬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刚修过的眉毛不住地颤抖,眼睛瞪得圆圆的。第二次发问的时候,那声音已经走样了,透出一股杀气,甚至连信康都有点害怕。当然,信康也没有正眼看她。

“这个小丫头,是个可恶的家伙,我本来想狠狠地惩罚她,正好刚生了女儿,又是大正月的,我不想见血,就送给你了,你把她带走吧。”

德姬凶狠地盯了菊乃一眼,又把视线转向信康。她全身依然哆嗦得厉害,过了一会儿,才喊了一句:“喜奈,把那个姑娘带走。”她哗地一抖衣裙,仰着头风一样地离去了。

喜奈把菊乃叫到跟前,然后对信康深施一礼,带她离去。

突然,信康又似笑又似哭地大叫起来:“哈哈哈……菖蒲,终于解我心头之恨了。到我跟前来,再来喝酒。斟酒!哈哈哈……”

菊乃被带到德姬那里之后,信康意外地规矩多了。酒意阑珊,本以为他又会闹到半夜,谁知才到亥时,便已躺了下去,不过没有立刻睡去。

“我们家的不幸,都怪父母不和。”他直直地盯着屋顶,嘟囔着,一副很不安的样子,“母亲已经疯了,德川家不会是要家破人亡吧……菖蒲,在我还没有睡着的时候,你不能睡。”

“是。”

他是不是又寂寞了……菖蒲枕着胳膊,想着心事。不料信康又说出更令她惊讶的话来。“你的……脉搏跳得很快,你还活着吗?”

“您在说什么?”

“你,我,其他人,天天都说活着,今天活着,明天说不定会死去。”

菖蒲说道:“没有给您生一位公子,请您原谅。”

“你说什么?”这次是信康责备起她来,“我可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说过,男人和女人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我只是突然想起,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究竟谁先死去,诸如此类的事。”

“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不,不是不吉利。去年不是好几次差点到阎王爷那里去了一趟,结果又回来了吗?今年当然还是这样。菖蒲,我如战死,你会为我哭泣吗?”

“少主……”菖蒲没有回答,她两手紧紧地抓住信康。

“我,非常喜欢你。母亲她不懂得情意。因此,我才大发雷霆,把满月惩罚得有点过头了。”

“少主。”

“我也害得你操了不少心。就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我信康的人品还需要诸多的磨炼啊。”

虽然有时信康也会表现出不可思议的软弱和温存,可是,像今晚这样,令菖蒲如此感动,却从来没有过。他的本性是善良的。难道在这个世上,一个武士想要维持强大的形象,就会焦虑不止,以撤酒疯来表现矛盾的心理?

“菖蒲,请你原谅,在我死后,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人会从心底为我哭泣,只有你一个人对我是真心的。”

“是……是。”

“我也从心底喜欢你。”

“少主。”

难道是由于菊乃的意外出现,才使菖蒲发现了一个新的信康吗?不,不仅如此。她也开始反思以前从没有意识到的事。信康对她的真情让她很狼狈。

大概快到卯时了,信康安详地睡去。菖蒲想把灯拿开,却看见信康那异常安静的睡姿。一刹那,她像着了魔似的,心头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如果信康真的死了,那怎么办……

虽然就这么一闪念间,菖蒲却发现原来自己竟也发疯般地、全身心地爱着信康。她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默默看着信康,看得入了神。信康睡在床上,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她想都不敢想筑山夫人那张脸,可是,它总浮现在眼前。如果信康死了,那该怎么办……这种不安突然转变成对夫人的恐惧。纵然信康不会死,夫人也决不会饶恕她。为了把菊乃送给信康,筑山夫人对她下了死令,若夫人知道菊乃已经被带到德姬那里,不知会多么生气。

菖蒲已经忘记了阵阵袭来的寒冷,使劲地摇着头。菊乃被带走的事情,她跟夫人是解释不清的,她绝望了。

怎么办?菖蒲一边盯着信康的睡脸,一边背对着门,轻轻向外面退去。她是毫无依靠的女人,既不知道坚强,也不知道反抗!已经站在门口了,可是她的眼睛却依然没有从信康身上移开。“少主!”她小声地喊了一声,“菖蒲先去死了。”她低下头,嘴里念叨着身子在颤抖,禁不住哭了起来。

外面,寒风依然在怒号,院子里的树枝打在木板套窗上,发出簌簌的声音。门廊的油灯似乎就要燃尽了,发出微弱的亮光。

“少主……已经喜欢过菖蒲了。”她嘴里再次念叨着,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一样,径直走到庭木掩映着的木板套窗前。

其实,不幸并不是能明确感受得到的东西。信康深爱着菖蒲,与其说是筑山的一句话把菖蒲逼上了死路,不如说是她自己想死。只是她认为,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她走近窗户,轻轻地打开一条七八寸宽的缝。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身上,濡湿的睫毛也一阵阵刺痛。

“少主,我先去了,菖蒲先走了……”菖蒲想,反正人总有一死。就这样,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二天早晨,信康发现,菖蒲死了,吊死在院子里的松树上。

天一亮,酗酒的信康就变成了这座城的城主,他希望自己的勇武胜过父亲。他以为菖蒲如厕去了,一起床就准备去马场练武。忽然,他看见一扇开着的窗户有霜飘了进来。“是谁把窗户打开了。”他一边不满地说着,一边往院子里望去。

一刹那,他的眼睛被钉在那里——菖蒲吊在院里的一棵松树上,她的脚离地很近,很近。

侍女慌慌张张地向信康跑来,他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