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2.魔鬼的唾沫(第4/12页)

他示意克里斯托弗给他们斟酒。他们谈起铸币厂,沃恩将在那里任职;谈起加来,奥娜•李尔在那里似乎比她的总督丈夫事务更加繁忙。他想到了巴黎的吉多•卡米洛,在他的记忆机器里的木墙之间踱来踱去,十分苦恼,而在那些小盒子以及隐蔽的内部空间里,知识正在看不见地、自动地增长。他想到了圣女——现在已经确定她既不神圣,也非少女——此时此刻,她无疑正与他的外甥女们坐在一起吃晚餐。他想到了跟他一起讯问的人: 克兰默在跪着祷告,“皱皱先生”正皱着眉头看白天的记录,奥德利——大法官会在做什么呢?肯定在擦着他的大法官项链,他想。趁着大家谈话之际,他想小声问沃恩,你府上是否有过一位叫詹妮可的姑娘?她后来怎么样了?但赖奥斯利插嘴打断了他的思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主人的画像?你已经画了好长时间了,汉斯,它该回家了。我们很想看看你把他画成什么样子。”

“他还在为法国大使忙乎,”克拉泽说,“德•丹特维尔想在被召回时把他的画像带回去……”

他们拿法国大使笑话了一通,那位大使总是把行李收拾好了又不得不打开,因为他的主子命令他呆在原地。“无论如何,我希望他不要太快带走,”汉斯说,“因为我想把它展示展示,好争取些订单。我想让国王看到,实际上我想为国王作画,你觉得行吗?”

“我会问问他,”他顺口说道。“让我找个时间。”他顺着桌子看过去,发现沃恩因为得意而容光焕发,像天花板图画上的朱庇特。

离席之后,他的客人们享用了黄姜夹心糖和果脯,克拉泽还画了画。根据他从哥白尼神父那里听到的分布图,他画出太阳和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的行星。他展示世界如何绕轴线自转,对此房间里无人否认。在你的脚下,你能感觉到它的推拉力量,岩石在嘎吱嘎吱地脱离岩层,海洋在倾斜和拍打着海岸,阿尔卑斯山的山口令人眩晕地侧歪,德国森林的树根在极力挣脱土壤。世界已经不是他和沃恩年轻时的样子,甚至不是红衣主教时代的样子。

客人离去之后,他的外甥女爱丽丝披着一件斗篷,从他的警卫面前经过,走了进来;送她来的是托马斯•罗瑟汉姆,是他的一位被监护人,住在他的府上。“别担心,先生,”她说,“乔在那儿守着伊丽莎白修女。什么都逃不过乔的眼睛的。”

是吗?那个总是因为针线活做坏了而泪汪汪的孩子?那个有时在桌子底下与湿漉漉的小狗打滚,或者在街上追逐小贩的邋遢的小姑娘?“我想跟您谈谈,”爱丽丝说,“您有时间吗?”当然,他说,一边扶着她的胳膊,把她的手握到自己手里;托马斯•罗瑟汉姆的脸变得苍白——这让他感到不解——接着就溜走了。

爱丽丝在他的办公室坐下。她打了个哈欠。“请原谅——但是她很难对付,时间也很漫长。”她把一绺头发塞进风帽里。“她准备放弃了,”她说。“她当着你们的面很勇敢,可晚上就哭泣,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骗子。不过即使在哭,她都从眼皮底下偷看会有什么效果。”

“我现在想把它了结了,”他说。“为了她制造的所有麻烦,我们三四位法律和圣经专家日复一日地碰头,想整倒一个黄毛丫头,我们不觉得这是一个有教育意义的场面。”

“您为什么以前不把她抓来?”

“我不想让她的预言小店关门停业。我想看看哪些人会闻风而来。有埃克塞特夫人,和费希尔主教。还有二十来个我知道名字的僧侣和愚蠢的神父,以及可能一百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

“国王会把他们全都杀掉吗?”

“我希望是很少的几个。”

“您想让他慈悲为怀?”

“我想让他有耐心。”

“她会怎么样?伊丽莎白圣女?”

“我们要指控她。”

“她不会蹲监牢吧?”

“不会,我会说动国王对她给予照顾,他总是——他通常——很尊重宗教生活中的那些人。可是爱丽丝,”他看到她满眼泪水,“我想这一切真是够你受的。”

“不,这不算什么。我们都是您队伍里的士兵。”

“她没有吓着你吗,讲魔鬼的邪恶要求的时候?”

“没有,倒是托马斯•罗瑟汉姆的要求……他想娶我。”

“原来他是这样才不对劲!”他被逗乐了。“他不能自己开口吗?”

“他觉得您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仿佛您在掂量他。”

像一枚边缘缺损的硬币?“爱丽丝,他拥有贝德福德郡的一大片土地,而且他的庄园自从我照管以来也收益非常好。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怎么会反对呢?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爱丽丝。你母亲,”他柔声说,“还有你父亲,如果他们看得见,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爱丽丝正是为了这个才哭。她必须得到她舅舅的允许,因为在这过去的一年里,她成为孤儿。他姐姐贝特去世的那一天,他正与国王在内地。由于担心传染,亨利不接受来自伦敦的信使,所以他还没有获悉她生病的消息,她就已经去世并入土了。当他终于得知消息时,国王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言细语地宽慰他;他说到了他自己的妹妹,那位犹如书上的公主的银发女士,离开这个世界,他说,去了专门为王室的死者所保留的天堂里的花园;因为,他当时说,你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女士在任何低下的地方,任何黑暗之地,在炼狱里那烟尘飞扬、硫黄气味弥漫、沥青滚烫、冰雹乱舞的插翅难逃的存尸所。

“爱丽丝,”他说,“擦干你的眼泪,去找托马斯•罗瑟汉姆,结束他的痛苦。你明天不必去朗伯斯。乔可以去,如果她像你所说的那样令人畏惧的话。”

爱丽丝在门口转过身来。“不过,我还会见到她吧?伊丽莎白•巴顿?我想见见她,在……”

在他们处死她之前。在这个世界上,爱丽丝决不是个单纯无知的人。这倒也好。看看单纯无知者的下场;被那些居心叵测和愤世嫉俗的人所利用,为了他们的目的而受到欺压,受到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