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20页)

因此,上套的马不适合拉沉重的车子,也不适合拉公元前第二个千年开始在欧洲出现的深耕犁。这意味着马拉的车需要尽量轻便,于是双轮车应运而生。历史学家斯图亚特·皮戈特在一篇引人入胜并极具说服力的文章中提到了关于交通工具的古今一同、四海皆准的心理,即快速漂亮的车子能提高车主的社会地位,无疑也能增加对异性的吸引力。他认为,从埃及到美索不达米亚,使用带辐条车轮的双轮轻便战车几乎同时突然出现,这是一种“技术的共通”。

新的因素是由新动力提供的速度,而古时的小马要达到高速,车就必须轻便,马也要比过去更有耐久力。用结构工程学的概念来看,实心车轮的牛车可视为缓慢、沉重、用木材建成的压缩结构,而战车则是快速、轻便的木质结构,与弯木轮辋(车轮的部分)和车架合为一体。

如皮戈特指出的,这种战车的出现不可能不产生革命性的效果,哪怕只是心理上的效果:“人类陆上运动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近10倍,从牛车的每小时2英里到每小时20英里,现代仿制的埃及古战车用两匹小马拉着轻而易举地就能达到这个速度,因为战车加上挽具一共才重75磅。”(在此值得一提:直到两个世纪前,把偕美女驾车出游视为人生一大乐趣的约翰逊博士还认为,人体能承受的速度不超过每小时25英里。)

然而,战车的效果绝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它导致了战车武士这个群体的诞生。这些人武艺高强、能攻善战,只有他们能驾驭高度专门化、造价极为昂贵的战车,也只有他们会用与其相配的武器,如复合弓。在他们下面附属着一大群专业人员,如马夫、鞍工、车轮维修工、细木工、弓箭匠等等;要保持战车和马匹处于良好状态,这些人不可或缺。

这些战车御者是从哪里来的呢?绝对不是从西欧的大森林中来的,尽管那里有几块地方可能还有野马存在;西欧的森林对战车来说是一大障碍,那里御车贵族的出现因此至少推迟了500年。他们也不是从两河冲积平原来的,因为那里没有马。干燥、树木稀少、四通八达的中亚大草原无疑是野马的家乡,但尽管大草原除了春秋两季的沼泽期以外非常适合车辆通行,它却奇缺金属和木材这两项制造战车的必要物资,因此也不应该是战车的发源地。这样,通过排除法,关于战车和御车武士起源于大草原和文明的两河平原交界地区的说法看起来是比较可信的。

人们普遍认为,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期间,一个讲印欧语系语言、强悍好战的“战斧”民族从大草原西部迁移而来,征服了“大西洋沿岸用巨石建造房屋的和平民族”。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McNeill)在这一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一群掌握金属制作技术的人向“战斧”民族出售了战车这种造价昂贵但所向披靡的装备技术,使他们得以打败并统治了欧洲石器时代的人民;这群金属匠人自己也迁离了本土,不过是朝着相反的方向,从美索不达米亚迁向北部伊朗的大草原边缘。

从公元前第四个千年开始,这个高原上水源比较充足的地方就聚集了一个个农耕群落;公元前第二个千年期间,那里的农业活动可能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这些农耕定居点之间和周围的草原上居住着野蛮的游牧民族,他们在语言上与西部大草原的好战民族非常接近。这些牧人通过与农耕群落的接触,日益受到来自遥远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中心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距公元前1700年之前不久,文明的技术和野蛮的力量似乎发生了至关重要的聚合。

这个聚合就是战车的发明或完善。

为什么战车御者或作为他们直接或间接的前身的游牧民族比他们以狩猎为生的老祖宗和耕地种田的邻居更加好战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些神经脆弱的人听了害怕的因素,都与人如何杀死或豢养其他的哺乳动物有关。毋庸赘言,农耕活动降低了人的饮食中肉类所占的比例;我们知道,人转向谷物生产必然会减少蛋白质的摄入,因为耕作者把土地用来种庄稼,而不是做牧场;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种植者想把家畜多养几年,或是为了多挤奶,或是想让它们长得再大些后再宰杀,或是要用它们耕田,他们不急于一等家畜长大就马上宰了吃肉。结果,务农的耕作者不懂得如何把屠宰的动物分肌劈理,即使想杀死奔跑敏捷的年轻动物,也抓不住它们。原始的狩猎者虽然无疑屠宰的技术一流,但同样缺少捕杀的技能;他们注重的主要是追踪和围困猎物,不是如何精确地发出致命的一击。

另一方面,牧民学习宰杀动物和选择宰杀对象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对放牧的绵羊和山羊绝不感情用事;对他们来说,牲畜不过是长着蹄子的食物而已,它们提供奶和奶制品,包括黄油、凝乳、乳清、酸奶、发酵乳饮品和奶酪,但主要是提供肉,可能还有血。不清楚古时候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是否像东非的牧民那样从牲畜身上放血,但似乎有这个可能;他们肯定分批轮流宰杀每年出生的幼畜和年老的成畜,再加上受伤的、畸形的或生病的牲畜。这样的宰杀要求在杀死动物时尽量少破坏尸体及其宝贵的血液和内脏,也要尽量不引起畜群的骚动。干净利落地一击致命,这是牧民的一个主要技能。他们从屠宰的经验中获得的解剖知识无疑也帮助提高了这一技能;畜群中大部分雄性都需要去势,这是学习切割的又一个机会;接生羊羔和照顾畜群所需的粗略的兽医手术技巧也都有助于提高切割技能。

牧民在与文明世界安分守己的农民作战时如此冷血、如此善战,究其原因,他们管理畜群的经验和屠宰的技能起了同等重要的作用。因此,牧民和农民的战斗也许和雅诺马马人及马陵人的试探和拖延的战术无甚不同,也许还加上了程式性的内容。即使存在专业的武士阶层,这一猜测仍然站得住脚;由于没有铠甲和真正致命的武器,所以尼罗河王国在战斗中仍然沿袭了“原始”的习惯,苏美尔人的装备也并不比古埃及人的高明多少。在这样的技术条件下,打起仗来必然战线松散、纪律涣散,战场上战士容易扎堆,像畜群一样。然而,管理畜群是游牧民族的拿手。他们知道何时把一大群牲畜分成易于控制的不同小组,如何绕到侧翼来阻挡牲畜的后退,如何把四散的牲畜拢成一群,如何孤立头畜,如何胁迫大群的牲畜听从指挥,如何杀死选定的几头牲畜却不惊扰畜群,使之继续处于控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