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谁当其罪谁其贤 第五节(第5/7页)

只有打赢,才有可能回家!

宋军前军。

迎风飘扬的双戟熊战旗下,和诜与诸义府默默的注视着西方的战场,两人的脸上,最初的震惊之色早已褪去,神色也变得平静。但眼神之中,又多了一些更加复杂的东西。

“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和诜突然说道。

“一个多时辰了!”诸义府感叹的回了一句。

和诜看了一眼四周的雄武一军将士,又将目光移向诸义府,却没有说话。但这其实也不用多说,诸义府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他嘴唇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咱们做不到。”

和诜也苦笑着点了点头,自从雄武一军装备火炮以来,脸上头一次出现落寞的神色。仿佛不想让这个问题影响自己,和诜生硬的移开了话题,突兀的说道:“应该都是强弩之末了……王大总管也该……”

但他说到这儿,却突然自觉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只是下意识的,他仍是转头向后方的高地看了一眼。只要想想战场西侧正在发生的那些恶战中,居然有唐康这样的重要人物存在——不必提他的背景,便是他此时的官职,在大宋朝禁军中,也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比王厚更有权势——而这样一个人物,很可能王厚事先根本不曾告诉他横山蕃军的实情……这般手段,只要想想,便足以令和诜打个寒战。

他不知道唐康以后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但有一点和诜是清楚的,王厚也罢,唐康也罢,这两个人,他谁也招惹不起。

雄武一军后方的一块高地上,宋军中军。

王厚的身后,一左一右并立的,分别是骁胜军都指挥使李浩与威远军都指挥使贾岩。两人皆目不转睛的眺望着右翼的战场。

贾岩披着一袭黑色的披凤,裹着绯红色的战袍,战袍里面是先帝高宗皇帝亲赐的一副内甲。他身体略有些发福,脸色也较年青时要白润了几分——单从面貌上,很少有人会想到,贾岩竟然是以铁腕治军而闻名陕西的。中军行营诸将,大抵都听说过贾岩的一些事迹,特别是他当年年纪轻轻,便受当今右相石越之命,守卫庆州,甚至敢于反对石越的命令……这些在军中,如今皆已成为传奇。

但当众将,特别是许多年轻的校尉终于见着贾岩本人时,却不免都有些失望。贾岩看起来谨慎寡言,完全不像那种会为了胜利,为了大义而挺直腰板着脸与上司争论,甚至抗命而行的人。许多人甚至会奇怪威远军诸将对贾岩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形于颜色的故畏。

宋军中也有不少人知道贾岩与唐康是莫逆之交,这些人开始还担心贾岩会跟王厚翻脸,至少是会有所表示——在横山步卒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之后,甚至连李浩都跟王厚唠叨了半天,其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这让众人都颇觉意外,李浩与唐康此前虽然是搭挡,但众将都以为那只是利益之交,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却不想骁胜军诸将,自李浩以下,不少人对唐康竟然都颇为维护——但是,贾岩一直都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右翼的战局,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众人也很难知道,究竟是军中那些流传的故事原本就不尽不实,还是十几年的身份地位的巨变,让贾岩发生了改变?

众人所能确信的,只是大总管王厚对贾岩的确颇为信任,王厚甚至经常会主动询问贾岩的意见——如此待遇,是其他诸校很少享受的。而自宋辽开战以来,威远军几乎完全没有参加过任何重要的战斗,但王厚却一直将之当成自己的中军。在西军中,威远军声名一直远逊于龙卫、云翼诸军,而奇怪的是,高傲如姚麟、种师中,对此却似乎从无异议。

不过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与贾岩、李浩一样,都集中在右翼的战场上。

整个右翼的战场,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块。

西边是姚雄率领的横山蕃骑与萧垠亲自统率的两千多人马的战斗;东部则是两千多辽骑与七千横山步卒的战斗。仿佛有什么人在两个战场之间划出了一条无形的鸿沟,无论是萧垠还是姚雄,都小心翼翼的,远离着横山步卒的战场。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在两支骑兵的对战中,兵力占优的姚雄同时占据着明显的优势,但离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还遥遥无期。而在横山步卒的战场上,经过一个时辰的血战之后,横山步卒的死伤至少已经超过两千人,虽然辽军也有六七百人的伤亡,但胜利的天秤,已经渐渐开始向辽军倾斜。

横山步卒的确勇悍,但巨大的伤亡一样会打击到他们的士气,而且他们的体力也终会消耗殆尽。此外,随着伤亡的增大,对于横山步卒战斗力的削弱,也更甚于对辽军的损害。

“民瞻以为如何?”突然,观战的王厚回过头来,望着贾岩,有此突兀的问了一句。

所有人的耳根都不约而同的一跳,转头望向贾岩。

贾岩却没有马上回答,又远眺了一会右翼战场,才缓缓回道:“慕容总管将姚毅夫调教得不错,姚武之该多谢他……”

辽军中军。

一直面色凝重的耶律乙辛隐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晋公,那些蛮子到底是要撑不住了……”

但他的话未说完,笑容却凝在了脸上。他看到韩宝脸上的神色,比之前更加沉重了。

“晋公?”耶律乙辛隐小心翼翼的又唤了一声。

韩宝转头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倘若换一个战场,那些横山步卒,已经是赢了这一仗了。”

听韩宝说起这个,耶律乙辛隐亦不由黯然,韩宝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此时与横山步卒的那两千多骑兵,简单的目测,也知道伤亡接近三成,在一般的战斗中,这样的伤亡是很难承受的。

他又远眺一眼西边战场,忍不住叹道:“晋公,我军背水一战,退无可退,即便伤亡惨重,为求一条生路,将士仍自奋战。此是兵法上所谓的‘哀兵’,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亦是不足为奇的。然南朝如今不说胜券在握,亦是暂时占据上风,末将看那些横山蛮子,伤亡亦近三成,将士犹无退兵之意,若南朝军队尽是如此,委实可惧。”

“那倒是你多虑了。”韩宝目光移至对面宋军中军所在,淡淡说道:“治军不过治心,这天底之下,不管大辽、大宋,还是党项、高丽,人心是一样的。两军对垒,处于相对弱势的一方,总是能承受更大伤亡,否则便只能怪那统军之将,沿军无方。而占据优势的一方,不管将领多么能干,将士们也总是要更惜命一些。所以兵法才有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之说。这亦不过是人之常情,无法算计的,上位者或许以为普通将士不过蝼蚁,哪怕与敌人同归于尽也无所谓,然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自己的性命总是最珍贵的,处于劣势时,可能无暇计较,或者身不由己,但自己这一方居于优势时,不论上位者如何计算,他们总不免会有意无意的有所保留。这种人心的变化,不论何时,都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