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魏玛时期的德国人和犹太人(第5/20页)

童话故事不仅是集体意识的神话编造功能的表现,它们也是塑造年轻人心灵的有力工具,因为它们被父母和教师用来作为教育的手段。年轻的德国人被传授的课程来自这样的故事,包括服从权威、纪律,不相信陌生人(犹太人或外国人)。这种集权主义的态度受到了低级和高级的浪漫主义文学的滋养,它们被养育的母亲和严厉的父亲传授给年轻的德国人,后来又被公立中小学校、军队和劳动大军所强化。

在试图解释奥斯威辛集中营问题的时候,拉尔夫· 达伦多夫指责了德国社会的那些“黑暗角落”,特别是为那些没有被认为是德国部族一部分的人挑选出的角色。无论是谁不符合业已建立起来的仪式和信仰,或者缺乏理想的身体期望——畸形人、残废人、外国人——都会立刻受到怀疑。根据达伦多夫的观点,德国的社会生活特征是“被许可行为的极端狭隘”。当然,在每一个社会都存在着一条划分什么是许可的界限,指定每个人可以做什么,社会可以阻止他们不做什么。在德国,这条界限是在绝对支持集体主义或集权主义的习惯下划出的。包括缺乏严格预期的德国人在内的局外人,经常受到羞辱、拒绝和排斥,并且在纳粹分子统治下,这些人遭到了逮捕、拷打和灭绝。让历史学家们至今都感到困惑的是,它能够发生在其他方面都文明的国度,它的民众整体上是信教的、服从法律的、友好的。可能的情况是,德国人在他们的一些历史关头,已经展示出傲慢、目空一切、侵略性的文化特性。因为他们受到了思想、宗教或政治严密体制的驱动,在家庭、学校、工厂受到制度性的强化,直到这些特性在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因此它们使得所有德国人变得更具有毁灭性。于是,也就不难想象,甚至哈尔曼也可能被认为是正常的,只要他把自己对残暴的渴望外在化到诸如犹太人这样的局外人身上。

小说家托马斯· 曼的儿子克劳斯· 曼在慕尼黑卡尔顿酒店的茶室里看见了希特勒,他正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一口气吃了三个草莓馅饼。当他仔细审视元首面孔的时候,他认为这位纳粹领导人使他想起了近来他在报纸上看到的某个人,但是做出这一联系只用了一段时间:

除了幽暗的玫瑰色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和一堆曲奇,这里什么也没有;在甜蜜的田园诗般的气氛中,一个留小胡子的男人,他眼神迷离,有着一个固执的前额……我招呼了一位女招待结了咖啡账单,这时我突然想到希特勒先生像一个人。他是汉诺威的性谋杀者,他的案子是醒目的新闻头条……他的名字叫哈尔曼……他和希特勒的相似是令人震惊的:迷离的眼神、小胡子、残暴和神经质的嘴,甚至难以言表的粗俗的肉鼻子;这确实是太相似的外貌了。

犹太人灵魂的分裂:一体化、自我认同和自我仇恨

德国社会主流充满危险的分裂,使希特勒能够把民众变成腌肉,同时对危险地生活在其中的微小的犹太人社会的未来实施了决定性的冲击,这并不令人惊讶。正如将要出现的结果,犹太人的命运和共和国的生存密切相关。尽管对德国犹太人的每一概括和对德国人自身的概括一样,都带有保留意见——因为犹太共产主义者和犹太君主主义者都不喜欢共和国——但是,可以完全肯定地说,20世纪20年代的犹太人是拥护共和的人。德国的犹太人绝大多数都支持共和国,渴望利用共和国所提供的新的民主自由,以至于他们突出的贡献塑造了20世纪20年代的文化。回首往事,他们帮助塑造了一个充满生机和可能性的文化,然而它被复活的反革命悲剧性地中断了。反革命不仅终结了犹太人的自由希望,也终结了德国人的自由希望。

在魏玛共和国期间,正如在皇帝统治期间,犹太人本质上与他们的同伴德国人过着各自的生活。但是,战争及其后果带来了两个民族非常紧密的、对犹太人来说是充满巨大危险的遭遇。尽管战败引发的右翼偏见不断甚嚣尘上,但是犹太人很快适应了新的战后挑战和机会。解放运动在民主共和国的合法保护下全力持续,甚至似乎完全解放的最后障碍,尤其是那些顽固地存在于公务服务系统和学术世界的障碍,在不久的将来也可能被完全消除。事实上,德国的犹太人开始在德国的生活和文化中承担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完全有理由希望借助新的民主获得完全解放。许多犹太人与其说是对完全解放的可能性担心,不如说是对这种解放运动将对犹太人身份和犹太人意识产生的冲击担心。随着君主制的衰亡,德国的犹太人也被迫重新审视他们在极其不同的和难以预见的世界中的角色。在犹太人困境的核心,现在比以往更突出的是这样一个问题:犹太人在多大程度上允许自己整合到德国社会中,同时不丧失自己鲜明的犹太性。这是一个整合和身份的问题,对那些在宗教和心理上认为自己是犹太人的犹太人来说,这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维尔纳· 摩西写道:在犹太人团体的中心一直有个核心,在这个核心的成员当中,民族身份的保持代替了整合到异教徒社会的考量。围绕这个核心,在同心的圈子内,排列着各种形式的调节,它们离内核越远就变得越弱。在圈子的边缘,人们会发现那些处于放弃犹太性的进程当中的犹太人。不言而喻,新的民主自由加速了犹太人解放的进程。

正如过去一样,整合涉及各种各样的策略,大多数一般是改宗皈依,与异教徒通婚,或者直接世俗化。在试图摆脱犹太人的血统根源时,男性的犹太人遭遇了强大的障碍,因为这通常涉及两三代民族之间的通婚、姓氏改变,以及完全接受德国的文化规范,正如埃娃· 莱希曼所指出的,这类已经存在于德国人和犹太人之间的跨族群敌意的主要原因之一,一直是这样一个事实:两个群体具有“客观的差异”,但是,这样一种差异在魏玛共和国期间正在迅速地消退,因为犹太人的同化明显成功了。当然,一些客观的差异依然得到适当的保留,因为尽管在正统派的犹太教信奉者眼里犹太人的内核正在减少,但是这个内核依然是完整的,在更新的犹太恐惧症之下实际得到了加固。德国犹太人处境的讽刺性,实际上存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当中:与世界任何地方相比,德国犹太人已经被更成功地同化和整合到德国社会之中。人们可以认为,在魏玛共和国持续的存在前提下,犹太人的内核将处于极大的危险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