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建炎南渡(第6/8页)

赵构无言以对,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出现,现实让他清醒。这个纨绔中的纨绔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不能因为自己有个什么什么样的高贵血统,就在亿万人之上随意作威作福,想干什么无耻之事都随便。人世间是有界线的,谁做得出格,就得退场。

他父亲太混账了,结果在异族人那儿受罪;他太混账了,本国人也能造他的反!

这时,他派人去后宫请孟太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老妇人的身上了。一会儿,孟太后到了。赵构向旁边躲闪,站到一根柱子旁边。有个官员请他在原来的座位上落座,赵构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能坐这里了。”

时隔三十四年之后,孟太后再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她作的第一个决定就非同寻常。她没有走上城头隔着老远和叛军说话,而是直接开城,与苗、刘面对面。

孤独利于思考,时光磨炼心性。这时的孟氏,再不是从前那个不懂官场、不擅争斗的女孩子了。她面对叛军,非常镇定。

她说:“宋室颓唐,是道君皇帝、六贼做出来的,与当今皇帝何干?况且,他最初并未失德,都是黄潜善、汪伯彦在误导他。现在,黄、汪已经被贬职了,这些你们不知道吗?”

避重就轻,预留台阶,这是很高明的政治语言。

可惜苗傅无动于衷,他是个成年男人,懂得决不和女人讲道理。他粗暴直接地说:“我们就是要拥戴你当天下的主人,就是要拥立新皇帝。”

来硬的……孟氏比他还硬,说:“天下大乱,强敌当前,你们要我一个老太婆抱着不满三岁的娃娃决断军政大事,怎能号令天下?敌国要是知道有这种事,会更加轻视、欺凌我们的。”

言外之意,这么搞大家都别想好。

有道理,可惜苗傅顾不得那么长远,眼前是骑虎难下,谁还想着以后。他再次强调一定要孟氏主政,这事没得商量。

陷入僵局。同样僵住了,孟氏没像赵构那样要么硬顶、要么软蛋,她有第三条路可走。隆祐太后转过头来看首相朱胜非,这时正要大臣作决定,首相为什么一言不发?

历史证明,这句话有决定性的作用。赵构的命真的很好,他在南渡之后第一时间把朱胜非提到首相的位置上,原本只是把应急品当过渡品用,却没想到这是他的急救包,没这人,历史绝对会改写。

这时,朱胜非什么话都没说,而是转身走回了宫里。那样子真像是黄潜善、汪伯彦的接班人,遇见事儿就躲,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成功地蒙骗了苗、刘叛军,从这时起,他们认定这个人是懦夫、孬种,不必在意。可实际上呢?稍加一句,朱胜非的业余爱好是看小说。当时是宋朝,各种污秽糜烂的明清小说还没问世,能看到的都是唐朝作家写的。

唐代小说写的都是传奇、热血、仇杀、信义,就算是情爱,也一定会惊天动地。一个人的脑子里每天装着这些,做出来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胜非悄悄找到赵构,说他刚才跟叛军苗傅的一个心腹王钧甫在聊天,王钧甫说苗、刘二人“忠心有余,学识不足”。

赵构躲在柱子后边,眼神中充满疑惑。

朱胜非很低调地解释,此句可以理解为以后会有转机。

学识不足,是说缺心眼?赵构有点明白了。两人再悄悄聊了一会儿,就下达了一道诏书。赵构全面同意叛军的要求,从即日起,孟太后垂帘听政,皇太子升级当皇帝,他退位,并且立即搬出皇宫,到显宗寺里借宿。凡是叛军点名的太监全都流放,一个不留。

叛军全面接管杭州城,在苗、刘看来,老太婆当权,小孩子上朝,赵构躲进和尚庙里,杭州的治安水平比皇宫差远了,随时都能杀掉他们。至于太监们,一个个被流放出城,又被半路拦截,砍成两段,带回城里示众。

威风凛凛!

之后,苗、刘给自己升官,苗傅做武当军节度使,刘正彦做武成军节度使,再将两个政治友人升为宰相、尚书。还要再干点什么呢?

两人左思右想,决定给杭州城外的同事们定定性。韩世忠当御营使司提举;刘光世是世袭大衙内,不必再升;张俊当秦凤路副总管,命他带三百个大兵,即日起程,回西北老家去。

其他人以此为例,不管是升是降,都一律不许靠近杭州。

做完这些,苗傅、刘正彦觉得江山已定,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人生了,却不知道自己办了一件最失策的事,错到连补救都来不及了。

他们现在干的事,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句话看着很威风,其实风险很大,很没有必要。当年,曹操是不得已才这么干的,因为外边有太多的人能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地位比他更高。可苗、刘已经控制住皇帝了,那么,他们是应该以皇帝的命令把大臣们收笼在身边,杀掉或控制住好呢?还是将他们扔到外围,给个官职,让其随意发展好呢?

就在这时,有些人已经开始发展了。

的确是发展。苗、刘之变对赵构是一次劫难,对建炎集团是一次洗牌,很多人身败名裂,可另外一些人却因此飞黄腾达、一步登天。

比如张浚。

这位两年前还只是个边缘京官的小人物,突然之间变成了核心,这是个很怪异的现象。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是没有道理的,要不怎么才能解释,以他微薄的官场资历,没有半点军事生涯的过往,就会有那么多人主动来投奔他呢?

先来的是张俊。

这位老西北军没门第,没关系,到哪儿都有小鞋穿,哪怕是造反派都不待见他。苗、刘对别人,是用官收买,就地发财;对他,居然是带着三百个大兵回西北去。

西北……那边紧挨西夏,又与金国接壤,很快就要出大事了,这是明摆着要他去死。他想不去呢,公文里说得明白,剩下的兵由其他将领拆散了分。这年头,兵权谁不要,实力谁不要,这等于是鼓励张俊的同事们窝里反,逼着张俊走人。

关键时刻,张俊说这事儿很复杂,我带你们去见礼部张侍郎,由他来决断。

张俊带着八千名士兵上路,投奔平江府的张浚。当他到达平江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平静,基本上没人知道杭州城发生了什么。

苗、刘的文件传达过来了,可是被张浚扣压,不对外公布。

张俊来投靠,有求援的成分在内,还不算离谱。下一个就很不寻常。江宁(今江苏南京)府的吕颐浩派人来联络张浚。

吕颐浩,字元直,山东乐陵人,进士出身,南渡以前做过河北路都转运使,相当于一省之长。他出将入相之前的顶级高官,不仅主动伸手,而且还带着一万名士兵上路,声称与平江联手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