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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李特尔应了一声,猝然起身立正。

每个人都同样站起来。施泰因纳伫立着,试图窥破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部分。良久,他终于点点头,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刚才是不是有人提到白马威士忌了?”

酒吧里一瞬间变得沸反盈天。奥尔特曼坐下,弹奏起了《向英格兰进军》[38]。不知是谁把帽子朝着他扔了过去。施笃姆叫道:“别弹这种老掉牙的调子了,来点儿值得一听的。”

伊尔瑟・诺伊霍夫出现在门口:“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吗?”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把她举起送到了吧台前:“唱支歌!”众人大喊。

“好吧好吧,”她笑道,“你们想听什么呢?”

施泰因纳尖声抢着说道:“Alles ist verrückt[39]。”

四下里突然一片沉默。她注视着他,面色苍白:“你确定?”

“绝对合适,”他说,“相信我。”

汉斯・奥尔特曼全神贯注地弹起了前奏。伊尔瑟的手轻轻抚着后腰,缓缓地在酒吧里走动,唱起了那支让人莫名忧伤的歌,那支每个参加过冬季战役的人都耳熟能详的歌:

我们在这里要做些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Alles ist verrückt,

所有人都疯了,

世间所有都已注定坠落……

她的眼眶噙着泪水,她的双臂大大地张开,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拥抱在怀里。此时所有的人都凝视着她,跟着她唱,缓慢、低沉,施泰因纳、李特尔,所有的人——甚至还有拉德尔。

德弗林困惑地看了看每一个人,然后拉开门,倚在外面的墙上,喃喃道:“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由于灯火管制的原因,阳台一片漆黑。拉德尔和施泰因纳晚饭后选择来这里吸烟,更多的还是出于隐秘。落地窗前挂着厚厚的窗帘,里边传来利亚姆・德弗林的声音,还有伊尔瑟・诺伊霍夫和她丈夫的欢笑声。

“这个人很有魅力。”施泰因纳说。

拉德尔点头道:“还有别的优点。多几个他这样的人的话,英国人早就高高兴兴从爱尔兰滚蛋了。我相信,下午我走之后你们两个谈得应该不错吧?”

“你可以这么说,我们彼此心领神会。”施泰因纳说道,“我们还一起详细研究了地图。相信我,有这么一个人去打前哨,能起非常大的作用。”

“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我的吗?”

“有。魏尔纳・布里格尔那个小家伙竟然去过那个地方。”

“布里格尔?”拉德尔问,“谁啊?”

“是个准下士,二十一岁,服役三年,从波罗的海地区一个叫巴思的地方过来。他说,那个地方的海岸线与诺福克相当相似。大片大片荒海滩、沙丘,还有许多鸟。”

“鸟?”拉德尔奇道。

施泰因纳在黑暗里笑了:“我得说,鸟是魏尔纳这个小伙子的全部乐趣。有一次在列宁格勒,游击队的埋伏圈惊了一大群八哥,因为这个我们才逃出了埋伏。当时我和魏尔纳被火力压制在大野地里,只能趴在泥巴里不动弹。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给我讲八哥的迁徙,这些鸟怎么样飞到英国过冬,仔仔细细地讲。”

“真有意思。”拉德尔讥道。

“没关系,你可以笑。不过当时那三十分钟真是一晃就过去了。说起来,他和他爸爸就是因为这个才在一九三七年去的北诺福克。就是因为那些鸟。显然整个海岸线都是它们的胜地。”

“啊,好吧,”拉德尔说,“谁都有自己的爱好。还是说说谁会说英语这个问题吧,你有结论了吗?”

“诺依曼中尉、奥尔特曼中士和小布里格尔都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当然,带点儿口音。装成本地人是不可能了。至于其他人,勃兰特和克鲁格说得结结巴巴,不过也足够应付。说起来,勃兰特年轻时在从汉堡到赫尔[40]的货船上当过甲板水手。”

拉德尔点点头说:“这可不一定是好事儿。告诉我,诺伊霍夫问起你什么没有?”

“没有,不过显然他相当好奇。可怜的伊尔瑟,只能在一旁瞎担心。我得把她劝住,不能让她盲目地去找里宾特洛甫想办法救我,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

“很好。”拉德尔说,“那么你就安心等通知吧。一周到十天之内你就可以拿到调令,取决于我什么时间能在荷兰找到一处合适的基地。德弗林会在一周左右之后过去。我觉得我们应该进去了。”

施泰因纳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道:“那我父亲呢?”

拉德尔说:“我必须实话实说,你千万别指望我能插手这个事情。希姆莱在亲自过问。我所能做的——当然,也是我一定会做到的——就是明确跟他说,你的态度非常配合。”

“说实在的,你觉得这够吗?”

“你觉得呢?”

施泰因纳苦笑道:“此人全无荣誉感。”

只有早些时候的人们才爱用这个古里古怪的评语。拉德尔好奇道:“那你呢?”他问,“你有荣誉感吗?”

“也许没有吧。也许比起我想表达的意思,这个词过于冠冕堂皇了。其实很简单,比如言出必行,比如与兄弟们生死与共。这些如果放在一起的话,算不算荣誉感呢?”

“我也不知道,朋友。”拉德尔说,“我唯一能明确的问题是,毫无疑问,对于有希姆莱这种人的世界,你过于优秀了。”他搂住施泰因纳的肩膀道,“这回我们真得进去了。”

伊尔瑟、诺伊霍夫上校和德弗林围在火炉旁的小圆桌坐着,她正忙着用左手中的塔罗牌堆摆出凯尔特十字牌阵[41]。

“来吧,我倒要见识见识。”德弗林说。

“您的意思是您并不相信这个,对吗,德弗林先生?”她问道。

“像我这样一位堂堂的天主教徒[42]?耶稣会士们最得意的门徒?”他笑笑说,“你觉得呢,诺伊霍夫夫人?”

“我倒觉得您是个特别迷信的人呢,德弗林先生。”德弗林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要知道,”她接着说道,“我可被称作是灵媒呢。纸牌本身并不重要,不过是工具罢了。”

“那么开始吧。”

“好的。德弗林先生,您的命运牌呢,是我数出的第七张。”

她很快地数到第七张牌,然后翻开。纸牌上画着手执镰刀的骷髅,上下颠倒着放在桌子上。

“画着这个家伙,是张好牌吧?”德弗林试图装出满不在乎的口吻,但是没能成功。

“嗯,这是‘死神’没错。”她说,“但是牌面逆位之后就不是您想象的那个样子了。”她俯身盯着牌面看了半分钟,然后很快说道,“您很长寿,德弗林先生。很快呢,您就会进入一段相当安逸的时光,甚至是毫无变化的岁月。等到晚年的时候,可能会遇到革命,或者碰上暗杀之类的。”她抬头静静地问,“您觉得这样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