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二十世纪(第2/3页)

3·18事件其实是用极端的口号蛊惑学生,冲击正常外交交涉酿造成的恶果。起因本来是军阀之间的矛盾,1926年3月奉系军阀与直系军阀联合进击国民军,日军军舰冀图带领奉系的军舰运送直系部队在大沽口登陆,国民军开炮,引起各国抗议。通过交涉已经达成妥协了。在这样的状况下,国民党的左派和共产党,联合起来鼓动学生上街,提出很激进的口号。

共产党人,以李大钊他们为代表,你说他没有理想?不是,有理想。你说他为人坏?不坏,特别是李大钊,我研究过他的东西,很善良的一个人,很忠厚的一个人。但是在极端思潮的影响下,他们提出了很多很极端的口号。比如开关税会议要收回关税主权,他说不,我们要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非常彻底,但是中国有这样的力量吗?你要是有这样的力量不用喊口号,就可以很自然地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了。没有力量的一个弱国,一步步地废除,行不行?当时还提出要把帝国主义国家的公使驱逐出北京,非常革命,非常可爱,也非常愚蠢!

20世纪20年代流行全国的是打倒列强、除军阀两个基本口号。打倒帝国主义,当时一部流传很广的书是漆树芬的《帝国主义侵略下的中国经济》。现在重读这部书,将近一百年了,他讲的那些东西是非常片面的,与当代中国的实际情况比较一下,是非就十分清楚了。现在我们的主要行业有很多外资,我们的外贸至今还有一半左右是外资和合资企业占有的。你能说今天的中国是殖民地吗?另外,即使20世纪上半叶国际关系极不平等的状况下,中国的民族资本也是不断发展的。

1925年10月26日关税会议开幕的时候,他们也鼓动学生上街游行。学生代表甚至提出:中国的关税权是被外国武力夺走的,“依武力剥夺而去的,还须用武力夺回来”。这样的情况下一再冲突,到最后就酿成了3·18事件。最主要的是,在那种极端思潮下,背后有不上场的俄国佬鼓动、操纵,还有头脑简单的冯玉祥支配下的国民军上场,结果把段祺瑞赶下台了。军队包围执政府和他的住宅,迫使段祺瑞在4月19日宣布辞职。他的辞职是中国历史上的又一个沉重打击,和平收回主权和改革的路中断。原来商量好1929年1月1日实现关税自主,达成协议了,但是没有办法最后签字。国民党北伐,建立了全国政权,继承了这个成果,仍然在1929年1月1日收回关税自主权。但政治上是一个专制政府在执政,肆意侵犯自由,民主进程大大推迟。我想这一个又是非常沉痛的教训。

还有一个第三次的打击,1946年的政协决议,是20世纪挽救中国宪政最后一次机会。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两极都不愿意退让,眼睛都盯着权力,盯着政权,就是没有盯着中国人的自由、中国人的权利。两边都说自己有理,谁没有理,其实那些都是小道理,最大的道理没有受到尊重。以后的历史都是1946年失败的恶果,具体就不用说了。

从这三次打击得出什么教训?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很多理论上的问题需要答复。

首先是怎么看待这个时代。

19世纪以来中国人一再走错路,根本原因是对时代认识不清楚。我们面对的是全球化时代,是中国要融入世界的年代。但是我们只看到这个过程不合理的一面、强权的一面,帝国主义怎样侵略、压迫我们的一面。

资本追求的是通商、利润、拓展世界市场,和平通商达不到目的,就用血与火开路。历史以铁血开路的,比比皆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人怎么应对?日本人半成功,中国人完全失败。这里面就是由于对全球化的时代认识不清,“天朝上国无所不有”,与你们贸易不过是大皇帝的恩典!这样的愚昧思想至今还有市场。新老左派仍然想出各种离奇古怪的理由在经济和文化乃至学术领域“反对帝国主义”,反“殖民化”!

中国政府2001年毅然参加WTO,是一个历史性的贡献,终于认识到这一条了。但是做了这个决定以后,还是不断有人要抵抗、反对。

说得更彻底一些,我想现在的时代不但是全球化时代,是不是已经到了一个迈向大同年代了?今后的一百年,世界大战不可能了,国与国的战争即使有也是很小规模的,大国之间的战争不可能了。中国跟日本打不起来了,中国跟美国打不起来了,欧洲更加不可能再打了。应该承认这个事实,承认世界走向一体化,而且世界管理委员会或者地球管理委员会的雏形已经涌现出来了:安理会、世界银行、国际货币组织、国际法院,还有联合国下面的各种各样的国际组织,看得到的、看不到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是地球管理委员会的雏形。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的政治家、中国的知识分子采取各种各样的举动,发表各种各样的言论,我想就应该想一想这个问题了。现在民族主义思潮那么厉害,怎么化解?不从这个背景上,从整个时代的性质上,彻底去化解,彻底去剖析,我认为不可能彻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个重要的理论问题。

我们面对民族主义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极端的思潮兴风作浪。随之而来有一个问题,知识分子、知识阶层怎样认识自己。江平先生说知识分子应该是坚持独立性、批判性,这非常正确。历来界定知识分子的特性都坚持这两条。独立性,批判性,绝对不能丢。但是为了化解极端思潮,我认为应该加一个建设性。作为文学语言来讲,村上春树所讲大墙与鸡蛋之间,永远站在鸡蛋那边,完全正确。知识分子是政府的监督者、批判者,这是对的,但有没有合作的一面?从江平先生,还有不久前过世的我们非常尊敬的蔡定剑教授的实践来讲,也有跟政府有合作的一面。既然纳税人拿出20%—30%的GDP来组建一个政府,为什么当它施政正确的时候,我们除了监督它、批判它,不能跟它合作办事?我认为这个问题要讲清楚。蔡定剑教授和各个地方的党委、政府合作,推进党的或者人民代表大会的建设工作,推动地方政府民主化,我认为是对的,正确的。江平先生在中国政府的立法上起了很大的作用,参与那些立法对不对?我认为是对的。生活在转型社会,面对一个转型政府,它有很多专政的习惯和作为,但是它有没有可能和平转变为现代政府?我们的社会有没有可能转变为现代社会?我想这不能含糊。要是强调这个过程应该通过和平途径达到,除了批评和监督以外,不能否认建设性。又如吴敬琏教授参与过很多次党代表大会文件的起草,他在里面起的作用是很值得重视的。还有一些是我们不知道名字的一些知识分子也在参与这个工作,尽可能地想办法推动中国走向民主、法治、宪政的道路。对这些人的努力,我们应该非常尊敬。所以我认为对知识分子性质要有全面的认识。当然,肯定建设性,不排除有些人愿意选择做永远的反对派,以批判和监督为终身职志。社会需要分工,需要多样性;人各有志,各自努力,都是对社会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