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机遇与历史眼光:再说邓小平(第2/3页)

宪政的核心是保障公民的自由和权利;法治是保障公民权利的基本途径。公民权利意识在觉醒,维护自己权利的渠道逐步开通。侵犯公民权利的事例俯拾皆是,但受害者不再沉默,找律师、找传媒、找法院、人大、政协和政府机关;那些批评、揭露话语和诉状体现的正是法治和反法治在博弈。

公民社会——民间组织是公民表达自己意愿不可或缺的领地。15年前,它还是学究们谈经论道的话题和实际生活中的禁忌,今天已在各地势不可遏地生长。

没有违宪审查机制,就没有真正的宪政,宪法不可能在司法体系中落实,违宪也无法得到正常的救济。建立这一化解矛盾、维护公民权利重要机制的呼声此呼彼应,它的诞生不可能再遥不可及。

从大清帝国1906年宣布“预备立宪”至今天,已经整整过去了一百年。任何国家宪政的确立和完善,都是执政者和民间双边乃至多边互动的过程。曙光在前,需要的是关怀祖国命运的仁人志士在各自的岗位上不息地耕耘,也需要邓小平那样的历史眼光和胸怀。

“文化主体性”梦醒何时?

改革是全面的,文化教育领域是重要的方面。23年前,小平提出“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在这次南巡中,他又重申:“必须大胆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这些意见,符合实际,是中国发展的康庄大道,给我们提供了观察、判断文化教育问题的正确视角。现代社会是多元的,公民有各种各样的文化取向和主张,十分正常。问题是执掌文化教育权力的官员在尊重言论自由的同时,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

近年来“国学热”在全国各地蔓延。这个热潮高举“爱国”大旗,仿佛谁敢对“国学”说半个不字,谁就是卖国胚子。其理论支柱则是所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化主体性”。

他们对行为艺术的精髓领会颇深,连续不断以各种有趣的表演冲击人们的眼球。

最新的一幕是抨击圣诞节。操刀者躲在幕后,把十位尚在攻读博士学位的研究生推上前台,发表一篇题为《走出文化集体无意识,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我们对“耶诞节”问题的看法》的声明。这篇逻辑混乱、不堪卒读的文章,尽管也说上几句“我们主张宗教宽容、尊重信仰自由,我们无意排斥‘耶教’”之类的门面话,却同一切狭隘民族主义者一样,以挥舞政治大棒为看家本领。没有必要苛责这些年轻学子,他们的学业尚未完成,即使是在别人起草的取向有误的文章上签名,也不过是小平所说“最大的失误在教育”的侧影。但是,他们认同的那些观点恰恰与中国现代化事业的要求背道而驰,因此值得认真分析。

这个声明说:“历史和现实还告诉我们,‘耶教’在中国的传播与泛滥,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文化问题和宗教问题,同时也是西洋国家‘软力量’在中国的渗透与扩张……我们认为,有必要从国家安全和文化安全的角度深刻反思中国的‘耶教’问题。”接着提出五条建议,努力消减圣诞节的影响,核心是:“积极推动儒教的重建与复兴”;“回归传统,承续斯文……重建中国人的信仰体系和意义世界。”

首先应该问一问:怎样的文化状况叫作“安全”?按照声明的意见,把儒学奉为镇国之宝,天下自然太平。可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大清帝国的制度建构和意识形态,都是以儒家思想为圭臬的,到头来却只落得山河破碎,哪里有什么安全?

声明说:正常的宗教传播会危及“国家安全”,这是彻头彻尾反对信仰自由的谬论,完全是19世纪顽固分子的心态。文化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19世纪以降,中国社会转型所以一再延误,关键在于夜郎自大,不愿睁开眼睛看世界,不愿吸收世界先进文化,从而不能为改革本国落后的社会制度奠立坚实的知识基础。公民的文化取向和宗教信仰,纯属个人的自由权利,政府和他人都无权干预。说选择外来文化和外来宗教,就会危及“国家安全”和什么“文化安全”,不过是文化专制主义的变态心理。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年轻人,竟然为如此轻率的言论背书,实在令人惋惜。这一现象后面体现的大学通识教育的失败,值得认真检讨。

最蛊惑人心的莫过于高喊:“挺立中国文化主体性,重建中国人的生命世界和意义世界。”

在公民的意义世界中,一个无法逾越的前提是:要不要确立公民的自由观念和独立精神?如果不要,人的解放就会落空,中国的现代化也不可能完成。如果要,按照陈寅恪教授的研究,三纲六纪(六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架构。这恰恰与公民个人的自由和独立格格不入。

在公共生活中,文化最大的载体是教育。这里怎样体现“文化主体性”?

科学技术没有国界,在课堂上教授“中国的”数理化等学科,岂非痴人说梦!

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又如何?只要称得上是学术的结论,就必须经得起各国学者反复检验和证伪。即使是研究中国的学问,也没有给民族主义者留下满盘满钵的美食。西方的汉学研究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今天,中国研究更成了许多国家常见的项目。从中国各个时期的历史、思想文化到今日的方方面面,海内外都有许多学者在辛勤探索。任何中国学者只能在和海内外同行自由、平等地交流乃至辩论中显示自己的功力;成果真假、是非和水平高低都不是中国某个“权威”或某个机关可以说了算的。

还应指出,一些人把自己打扮成“国学”的护法,是十分滑稽的佞妄。中国传统文化是人类的重要财富,摆脱文化专制主义的摧残,它的研究和传承必然日趋繁荣。但是,任何文化和学术只能在自由交流中发展,挥舞“文化主体性”和“文化安全”的大棒,只能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和传承再次推入死胡同。

与这个声明相表里,近年来,这些民族主义者在拼命推动读经运动。

作为私人的爱好,如果有人愿意用毕生精力把十三经读得倒背如流,人们也应尊重他或她的个人自由。问题是他们鼓吹要把读经纳入国民教育系统,成为小学、中学的必修课。有些教育官员也被这些“专家”意见弄得晕头晕脑,冀图把他们的宏图远略付诸实施了。

判断此事的是非,必须学习邓小平“三个面向”的高远眼光。中国教育的根本性缺陷一是负担过重;二是以培养乖孩子为实际的指导思想,不适应建设现代化的充满活力的法治国家的要求。国民教育是涉及数以亿计的公民和国家未来的大事,说现行教育抛弃了中国传统文化,不过是别有用心的危言耸听。国民教育阶段光是语文课,就必须背诵200多篇优秀的中外名篇,其中一半以上是中国古代的名篇。如果觉得这个分量不够,应该经过慎重的调查研究,比较中外教育的得失,合理增减。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教育根本缺失何在,与先进国家的差距有多远?什么才是今天改革教育的急需?把读经纳入课程体系究竟是对症良药还是摧残性灵的毒药?这些都需要真正教育家的眼光和系统研究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任何匆促的决定,都不是对中国现代化事业负责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