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6/10页)

感谢上苍,他们终于在一片参天大树的森林背后找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随着微明的到来,马扩忽然发现小径的尽头处有一座关栅,然后逐渐看清楚关栅的两旁都是依着山势高低竖立着的木桩墙。那木桩有碗口粗细,排得密密麻麻,还用草荐、苇箔遮蔽起来,不让外面人看清里面的底细。

“到了,到了!”这里是和尚洞山寨的后门,刘七爹总算平安无事地把马扩带到,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有十多人看守木栅门,有的在打盹,有的披件老皮袄沿着木栅墙慢慢地来回巡视。刘七爹、马扩走近栅门时,一阵脚步声早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一道粗壮的嗓音在黑暗中问:“谁?是谁在这禁区里乱闯?”

草创的山寨里还没有定下一套完备有效的口令制度。

“郭有恒,你大惊小怪做什么?难道就听不出你七爹的声音?”

“哦!刘七爹久违了!”守栅的小头目郭有恒从黑暗中跑出来,隔开一道木栅墙,与刘七爹打起哈哈来。

“郭有恒,你好糊涂,俺前天清早刚从这道门出去公干,才隔开两个夜,就算是久违了,难道你已忘记得干干净净?”

“前天俺送出门的是胡子乌黑的刘八哥,如今迎来的却是髯发雪白的刘七爹!”郭有恒哈哈大笑起来,“七爹,你敢情就是那个夜渡昭关的伍子胥,一夜工夫就急白了头?”

刘七爹上上下下一摸,才发现全身衣帽以及须眉头发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原来在紧张的夜行中,他们早已忘记了寒冷。

哈哈打过,然后郭有恒像模像样地办起公事来。他主动向马扩打招呼,问道:“还有一位敢情是大名鼎鼎的马廉访?”

“这位就是张大哥让俺去保州接来的马廉访。”刘七爹显然以接受这样一个重要的任务为荣,“他们在山寨中敢是久候了?”

随后听见郭有恒低声向部下吩咐几句,又隔着木栅与刘七爹两个寒暄起来。

郭有恒与刘七爹很熟,刘七爹把马廉访介绍给他时,他似乎也知道山中的大会要等这位尊贵的客人来到后才开得起来。他以自己的方式对鼎鼎大名的马廉访表示敬意,横梃为礼。但奇怪的是,他仍让他们二人等候在木栅外面餐风吸露,而没有打开栅门,延请他们进去休息。

“郭有恒,你还等什么?”这一回是刘七爹发命令了,“你快快打开大门,迎接廉访进去。”

“当得,当得。”这一位深通世故,并且对刘七爹很讲交情的小头目郭有恒却把军纪法规放到优先地位来考虑。他无权开门放进一个初次来到的客人,只好不着边际地回答道:“七爹可是亲眼看到俺已派人去禀告张大哥、赵大哥二位了?眼见他们就要赶来摆队相迎马廉访进山去哩,七爹你又急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刘七爹,他才明白迟迟不能开门的道理,却怕因此得罪了马扩,转过头来看看他。只见马扩赞许地点点头,那意思是说这位弟兄干得对、干得好,哪有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不经头领同意,可以随便放一个生人进去的?

不多一会儿,张关羽、赵杰、韦寿佺、李臣、石子明等都赶来了,大家厮见已毕,略略谈了数语,马扩就提出要求,让他先去看看山寨的全貌,然后再与众家弟兄见面会谈。

“三弟还是初次上山,理应到山寨前前后后都去走走。就让小弟与刘七爹陪奉于他,准定于晌午时分,回到前寨来,与众位见面会谈。大哥你看如何?”赵杰抢先接受了向导的任务。

“如此甚好。”张关羽点头道,“赵贤弟先陪马兄弟全寨都去走走,我等且到前厅去备酒为马兄弟接风。”

显然,这个山寨之主给了马扩很高规格的接待。

第一次伐辽战争时,马扩曾在赵杰和赵杰族兄的陪同下,到易州南郊去参观一个小型的山寨,当时曾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时隔三年半,他又一次在赵杰、刘七爹的陪同下,参观察看了这个著名的和尚洞山寨。不同的是,当时纯粹以第三者的身份参观,看得比较客观。如今,他感觉到他的自身已有一部分融入义军的团体,他的思想感情逐渐与义军一致起来,还不说他的母亲、妻子、侄儿都将搬入山寨来住。这里可能就是他的家,可能是他后半生事业的立足点,也可能是广大人民抗击金虏的一个重要据点。现在他的观察就带有强烈的主观成分。

一路行来,他看得十分仔细,看到什么有疑问的地方就提出来问。这两个称职的向导随问随答,有时,他的问题还没有出口,他们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个疑问号,就抢先把答案摆出来,充分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这个山寨名为和尚洞,据刘七爹相告,山里并没有那么一个洞,也不曾听说过在哪个朝代时有哪一位高僧来此卓锡挂单,潜身修行。它之所以得到这个名称,是因为晚唐时藩镇割据,成德田弘飞、王武俊、王庭凑等家族相继为节度使,迄于唐亡。一镇,雄踞河北腹地,四出战守,祸乱频仍。当时有个名叫“赵和尚”的居民——当然是赵子龙的子孙,率领家族进山来避祸,草创伊始,多有擘画。后来战祸不解,数十年中前来避乱的前后接踵,早已不止赵姓一家,山寨建设也越发兴旺起来,逐渐成为今日的规模。大家为了纪念赵和尚这个首创人,即以他的名字名寨。山寨后门外不远有个土堆,相传就是他的坟墓,每年清明,他的后裔还有前来祭扫的。赵和尚晚年身穿僧服,生活形貌都像个和尚,人们即以和尚相称,他的本名倒已埋没了。埋葬他的这个土墩也被人相应地称为和尚塔。不过和尚塔为什么变成和尚洞,这个刘七爹也回答不出来。

接着赵杰就用激昂的语调补充了山寨居民惨烈光荣的斗争史。他说,五代石晋末年,这里又成为乡亲们抗击契丹大军的根据地。那时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被中原人民打得到处存不下身,被迫北撤,打算撤往塞外老家去。行至真定城南六十多里的栾城,得病苦热,手下人把冰块堆在他的胸腹手足上,一夜之间,愤懑至死。

“老胡病死的地方,叫作‘杀狐林’,侦事的又讹为‘杀胡林’。”刘七爹再次补充,“他就是听到这个地名,才气愤致疾的。病中他直着嗓子叫喊,一面抓起冰块,大把地往口里塞。也是他恶贯满盈,冰块治不好他的热病,没到天亮,就伸直腿子走路了。死也回不得家乡。”

“耶律德光既死,契丹阵营大乱,各地义兵纷起,剿杀残胡。耶律德光的侄儿永康王兀欲自立为契丹主,即以真定为中京。安国节度使麻答为中京留守,留驻真定,意图留踞中原一方之地,为异日卷土重来之计。这麻答生得面黑身长,贪残异常,听说民间有珍货美女,千方百计地要掠夺到手,方始称心。老百姓略有怨言,他就诬为盗贼,剥去面皮,抉去目睛,再不然斩手刖足,劓鼻削耳,用文火慢慢烤炙至死,用以示威。他把这些刑具,随带身边,还在帐幕府座的壁上悬挂着死人的肝胆手足,自己就在那里起居饮食,谈笑自若。他又怕留在城里的汉人逃走,下令凡有汉儿窥视城门的,立刻斩首来报。真定军民不堪其虐,乘各地义军蜂起、城内契丹军四出应战城防空虚的机会,聚众起义,突入府衙,赶走契丹军。这时城中烟火四起,鼓声震地,四面八方,不知有多少人赶来助战。兀欲早一天就逃走了,麻答等贵族也震惊恐怖,尽载宝货好女,走保北城城楼,还图负隅顽抗。在这关键时刻,和尚洞的乡民们立下不朽大功。这时他们已聚结数千人,一声令下,杀下山来,在北城外大呼攻城。麻答不敢恋战,突围走了。城中人推举旧军官白再荣为城主。他贪财虐民,行为与麻答无异,老百姓送他一个雅号叫‘白麻答’。这时麻答在城外稍得喘息,又去附近纠合一批契丹军,军势复振,突入真定北城。黑白两个麻答在城内巷战,汉兵势危,又是依靠乡民之力,源源增援,最后把黑麻答赶跑了,中原大局才得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