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崛起(第5/8页)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田中身后的那只黄雀,是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

 

20世纪80年代,在日本发现了河本大作的口述笔记,写在粗糙的“陆军省格纸”上,颇似当年事情闹大后的《交代材料》。河本说:“1926年3月,我上任关东军高级参谋来到满洲时,满州已不是从前的满洲了。当时的总领事吉田茂,到张作霖那里去谈判,如果话谈到对方不利的事,张作霖便推说牙齿痛而溜掉,因此未解决的问题填积如山。张作霖的排日气氛,实比华北的军阀更浓厚。所以我觉得,我们必须赶紧有所作为。”“1927年武藤中将就任关东军司令官。该年8月,出席东方会议的武藤司令官主张说,满洲问题非以武力不能解决,武力解决成为国家的方针。在此以前,即1925年12月,发生郭松龄事件时,张作霖因为失去讨伐的自信,而甚至于想亡命到日本。但克服危机以后,张作霖不仅不来道谢,而且也不解决土地问题,更称大元帅,欲将其势力扩张到中国本部。”

 

张作霖想统一中国,日本人想的却是分裂中国。就这一点看,河本大作参谋对张作霖内心深处的认识,并不比田中义一首相来得浅。

 

河本以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随员的身份,参加了田中的“东方会议”。田中完全没有想到,他在规划占据满洲的计划,河本也在规划。而且,这个在会议上根本没有发言权的无名小辈河本,竟然一下子就弄翻了他的精心设计的那条船。

 

河本曾任驻北京的武官助理,回国后出入大川周明在皇宫气象台组织的大学寮,是永田铁山一夕会的重要成员。对一夕会成员来说,与其说不满田中义一的大陆政策,不如说不满田中本人。他们改革陆军人事的首要目标便是打倒长州藩统治。而山县有朋死后,长州藩的首领,恰是田中义一本人。

 

在这伙少壮军官的支持下,河本大作独立策划了皇姑屯阴谋:以炸死张作霖为契机,使东北陷入全面混乱,关东军借收拾局面之机一举夺占全东北。

 

这就是河本在《交代材料》里说的:“中国军队是头目与喽啰的关系,只要干掉头目,其喽啰便会四散。结论是,我们唯有采取礼葬张作霖的手段。我们同时得出结论:要实行这个计划,唯有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要点才安全。但满铁线在京奉线上面,因此要在不破坏满铁线的范围内行事,实在很不容易。于是我们装设了3个脱线器,万一失败时,要令其脱线,以便用拔刀队来解决。”

 

田中要玩傀儡游戏,少壮军官们便要把田中手中的傀儡砸碎,让他的把戏玩不成。

 

1928年6月4日,沈阳城外皇姑屯方向一声巨响,黑烟飞扬到两公里上空,张作霖乘坐的蔚蓝色钢铁列车被炸成两截。田中听到这个消息后,流着眼泪写信给满铁总裁山本条太郎:“一切都完了。”

 

他不是单哭张作霖。自皇姑屯那辆列车出轨之后,日本政治便脱离了田中的控制。想处理这些打乱自己全盘计划、无法无天的少壮军官,军部坚决反对,自己的政党政友会也不支持、不处理,天皇裕仁又甩过话来,说首相说话前后矛盾,不愿意再同他见面了。河本大作的一包炸药要了田中义一的老朋友的命,也使田中本人成了日本政治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

 

田中义一后来大骂河本大作:“真是混蛋!简直不懂为父母者之心!”

 

从历史角度看,田中义一等老派人物对“夺占”这一概念的理解与运用,远比河本等少壮军官老辣深沉。但日本军部这台战车已经由一批更加年轻、更加野蛮的军官操纵。田中精心规划的不战屈兵之谋略,随着皇姑屯那股冲天的黑烟化成齑粉。

 

河本大作也大骂:“田中义一出卖了军部!”

 

日本也有冤假错案。田中当年参加甲午战争,占领朝鲜侵略中国时,河本还在穿开裆裤。田中的“意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意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更是日本军部后来实行的战争步骤。此人可以被称为日军中的施里芬。

 

说这样的人“出卖军部”,确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田中义一至死不知,不愿与他见面的裕仁天皇早已定下了用“三羽乌”替换长州藩的决心。

 

一生从事侵略扩张的田中突然之间变成一件过时的工具,孤家寡人,只有下台。

 

皇姑屯事件不单单炸翻了一个张作霖或垮掉了一个田中义一内阁。以一个幕僚军官策划一起国际阴谋事件并导致内阁下台为契机,日本昭和军阀集团在黑烟之中腾空而起。

 

此后,日本政治中一再出现的“下克上”现象自河本大作始。日本军部左右日本政治,则自皇姑屯爆炸案始。这一事件成为日本政治演化的里程碑。

 

下一个事件的发生已经是必然的了,只不过时间或迟或早。

 

三年后,它来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三、流泪更疯狂

 

记录在“陆军省格纸”上那份“交代材料”的最后,还有河本大作一句话:“这个事件后,我要石原中校来关东军帮我。这时,已经开始计划‘九一八’事变的方策了。”

 

河本说到的“石原中校”,就是后来在日军中大名鼎鼎的石原莞尔。

 

如果说,在1928年的皇姑屯事件中,河本大作的个人活动色彩依然很浓的话,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则已经是昭和军阀集团在成熟地集体运作了。

 

谈“九一八”事变,必谈三个日军军官:板垣征四郎、石原莞尔、土肥原贤二。三个人没有一个是部队的主官,都是参谋。人们若不知道这些参谋有多么巨大的能量,就很难理解日本军队为何如此凶残与如此疯狂。

 

板垣、石原、土肥原三人,被称为“关东军三羽乌”。

 

巴登巴登“三羽乌”的头子是永田铁山,关东军“三羽乌”的头子是板垣征四郎。

 

板垣身材矮小,总是服装整洁,袖口露出雪白的衬衫,头剃得精光,脸刮成青白色,黑色的眉毛和小胡子特别显眼;加上有个轻轻搓手的习惯动作,颇给人一个温文尔雅的印象。他早年的职务几乎都与中国有关。1916年陆军大学毕业后任参谋本部中国课课员。1919年任中国驻军参谋,之后任云南、汉口、奉天等处日军特务机关长和使馆武官。长期对中国的研究观察,使他成为日军中著名的“中国通”。他又是一夕会的重要成员,政治上胆大妄为,一意孤行,具有少壮军阀的一切特点。虽然身份不过一个参谋,但连内阁首相也不放在眼里。军事上则深思细虑,尤其重视地形。1929年他以大佐官阶担任关东军高级参谋,立即拉上关东军作战参谋石原莞尔组织“参谋旅行”,几乎走遍了东北。他的理论是:“在对俄作战上,满蒙是主要战场,在对美作战上,满蒙是补给的源泉。从而,实际上,满蒙在对美、俄、中的作战上,都有最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