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是火坑也得跳进去(第2/3页)

钦宗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对李纲“安慰久之”。

其实,这里提出的问题可以命名为“李纲困惑”。这个荒谬现象,是自古官场、职场中的下级人员总也消除不了的最大困惑。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来就是领导兑现不了的漂亮话。凡是信誓旦旦说出这话的上级,对下级十有八九是“边用边疑”。你要是干得一般,还不至于有大碍;要是干得出色,抢了领导风头,那“疑”就更大了——疑你不忠、疑你另有企图、疑你有颠覆倾向……甚至,瞪着眼睛怀疑你能力低下!

李纲很清楚这些,当然感到很受伤。自此多告病在家,每日都想求去,只是未能遂心愿。

——能把一个人的满腔热情化为心灰意懒,这样的机制,大概只是我们这里才有。

我们再来看大宋的外部情况,和平局面并没有延续多久。自靖康元年五月起,很意外地,西线狼烟又起。原来,宗翰匆忙撤军以后,还留下了一些余部,继续在围困太原,攻城甚急。并且宗翰此时的撤离,也没撤多远,只是退到了云中(今山西大同)就在这个时候,知枢密院事许翰误听谍报,对形势有所误判,认为金军此去,是大规模和大踏步的后撤,因此他强令种师中率部去救援太原。

种师中此时担任河北制置副使,具体任务就是增援三镇。去解太原之围是他份内的事,但他对宗翰的去向还摸不大准,一时间有所犹豫。

许翰心急,再三催促种师中进兵,并给定了期限,他甚至指责“小种”手握重兵却逗留观望。种师中不愿无端被猜疑,被迫留下辎重粮草,轻装出发,同时约定姚古、张灏两军分道俱进。

很快地,种师中的前锋就进抵距太原二十里的石桥,中军也到达了寿阳的石坑。由于这次行军迅速,金军一时反应不过来,所以很少遇到抵抗。“小种”将军也由此麻痹大意起来,以为金军真的是强弩之末了。

就在这时,种师中接到探马报告说:榆次方向有金兵来袭。“小种将军”起初没当回事儿,以为不过是金军北撤途中的零散部队,岂料来敌却是赶来阻击的金军主力!

宋军骤遇强敌,仓猝应战,局面极为不妙。但“小种”将军不愧是一代名将,带领部下与金军苦战,五战三胜,并进抵榆次。此时,如果姚古等军陆续赶来,在兵力对比上,宋军就会占极大优势。然而关键时刻,又是内部出了问题。

大宋文武官员中流行的“怕死基因”又起作用了。姚古手下有个部将焦安节,一贯惧敌怯战,他慌报军情,称金军主帅宗翰已经赶到,遂致姚古、张灏两军逡巡不前,未能按照约定与种师中会师。

种师中部陷入重围,在被迫撤到杀熊岭时,再次遭到金军重创。这支队伍打到此时粮草不足,士气低落,几乎全军溃散。种师中身边最后仅剩百余将士。

但“种家军”的这面大旗,确是名不虚传。“小种”将军身中四创,仍裹伤力战,最终为国捐躯。

此后,金军主力从容回师,在祁县以东的盘陀击溃姚古部,在交城击溃张灏部。宋军首次救援太原的行动完全失败,朝野为之震动。虽然事后焦安节被处斩,姚古被贬官,但已于事无补了。

大宋在西线刚刚获得的优势,一下就丧失了!

军事方面前几日还是精兵强将,咄咄逼人,而今战死的战死,战败的战败,一派灰头土脸模样。而且偏又祸不单行,大宋唯一能让金军胆寒的名将种师道,这当口也因老病罢归。

宋军前线顿失屏障!

针对这个局势,李纲认为,太原若失,则牵动太大,汴京将更为孤立,还是应派大军再次援救。此外黄河以北也应以重兵防守,作为京师的屏障。而尚书左丞耿南仲和少宰唐恪,却都主张割地求和。每日朝议,双方都要争论不休。

钦宗还是摇摆不定,对李纲的建议只是一个“容再议”,就撂到一边了。

唐恪与耿南仲视李纲为眼中钉,就给钦宗支了一招:建议任命李纲为河北宣抚使,以替代已经退休的种师道。

这个建议很突兀,连钦宗也甚感诧异。但是唐、耿两人花言巧语,把钦宗给说动了。加之钦宗内心也不愿有个“乌鸦嘴”老在身边絮聒,于是决定让李纲担任河北宣抚使,总领河东、河北军事。

这个任命若是对一员大将来说,是莫大的荣耀;而对李纲来说,却无疑是推他进火坑。须知,作为文臣提出战略部署,和作为武将亲自带兵打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虽然有的人可以做到文武兼备,但李纲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钦宗在睿思殿召见李纲,向他宣布了这一任命。李纲大出意料,再拜力辞,说:“书生不知兵,在围城中不得已为陛下料理兵事,实非所长。今若为大帅,恐不胜其任,且误国事。”

钦宗只是不许,马上叫尚书省写敕令,要当面授给李纲。

李纲心里很愤怒!他纳闷儿:大宋的朝政怎么没有一天是正常的?只得忍住气奏道:“假使臣不量力为陛下行,也须择日受敕,今拜大将如呼小儿,可乎?”钦宗答应了,李纲退下后立刻请了病假,又上了札子乞求致仕,力陈所以不可为大帅的理由,并直截了当地说:“此建议,必出自不容臣于朝者。”辞职报告仍是一连上了十余章,钦宗都批答“不允”,还一个劲儿督促李纲赶快受命。

这时的钦宗,年纪上已是成人,但执政风格却太像顽童。如此关系国运的重大决策不经大臣讨论,只听个别宰执吹吹耳边风就敢拍板。那些只顾争权、固宠、整人的丧心病狂者,则充分利用了这套愚蠢的决策机制,上下其手,把权术玩到极致——你的威望高、群众基础好,不能公开打击你,那就用抬举你的办法,哄住皇帝,把你推向必然失败的火坑。整了你,还叫你无话可说!

钦宗作为最高执政者,虽然比老爹有所作为,也能注意纳谏,但面对李纲这样功高震主的大臣,私心里还是猜忌,“疑其以军民胁己”。所以,把李纲外放出去承担巨大的风险,是这个小器君主的必然所为。

这场令人憋气的闹剧,引起了朝中正直之士的抗议。以耿直著名的台谏官余应求、陈公辅等相继上书,认为李纲不应离开朝廷。陈公辅说:“李纲儒者,不知军旅,领兵必败。”又言:“李纲忠诚鲠直,异于众人,为大臣所陷。他日成功亦死,败事亦死。”他还用至为沉痛的语气,对钦宗强调说:“李纲死何足惜,宗社存亡为可虑焉!”

钦宗一概不听,反而认为这是台谏官在为大臣游说,统统予以罢斥,把他们赶到川陕去监督工商税务。此后,台谏再无敢言者。事已至此,这个帅,到底挂还是不挂?李纲面临十分艰难的选择。这时有好心人对李纲说:“李公可知皇上所以遣行之意乎?此举决非为边事,而是欲借此撵走李公,则京师之人无话可说。李公你若坚卧不起,进谗言者就会更加放肆,说你欺君。皇上一旦震怒,将有赐死之祸,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