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能跑皇帝你决不能跑(第2/5页)

徽宗眼睛一热,差点落下几滴老泪。

他知道自己一走,这几位“爱卿”在朝中是立不住脚的,他们不跟来又能怎么办。时势易也,乾坤倒转。堂堂一国之君,不仅自己的龙椅坐不稳,连几个宠臣的地位也保不住,这叫人怎不悲从中来!他叫船家把船停下,上岸与蔡攸等人相聚。众人伤心了一回,见不远处有一寺院,君臣便进去歇息。

庙里主持被一行人惊醒,披衣来到大殿,见是一帮官员模样的人来叩访,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当今至尊。主持大大咧咧坐到了主座上,让客人坐了下位。老和尚把来人打量了一遍,开口问道:“几位官人是现任还是罢任?”

徽宗答道:“均是罢任。”

主持见一行人趾高气扬,不像是失意官员的样子,就问:“看众位意态自如,莫非还有子弟在京中做官?”

徽宗看那主持口气太大,忍不住,就索性挑明了:“我有二十七子,长子乃当今皇上。”

和尚闻言一惊,忽然想起民间哄传太上皇要东巡的事,方才恍然大悟,慌忙伏地求饶。

徽宗此时也无心斥责他无礼,带领众人回到船上,只顾催船家快走。

国难当头,做太上皇的不与社稷宗庙共存亡,反而逃窜在先,这一路上发生的事自然也就充满了喜剧性。

船行至雍丘(今河南杞县),徽宗怕老婆、子女饿得受不住,便命宦官邓善询去把县令找来议事。邓公公打发人去找,不敢说是太上皇到了,而是以别的理由召县令前来。少顷,县令骑着马、带着一队仪仗来到岸边。

邓公公见又是一个有眼不识泰山的,便从人群中跃出,厉声喝令县令下马。

县令不吃那一套,说:“我身为京畿县令,就当有威仪,哪有徒步来见老百姓之理?”

邓公公不愿打哑谜,便搬出了真佛:“太上皇帝驾幸亳州,要在此驻跸!”

县令大惊。连忙舍了马,一溜小跑来到船前,山呼万岁,叩首请安,表示情愿领罪。

徽宗见这小官爽直得可爱,不禁一笑,说:“公公这是与你戏言!”说罢,把县令召至船中问话。

等太上皇把当地情况问完,蔡攸忍不住谈起了最实质的问题。他说,现在御驾最大的问题是——乏食啊!

县令不敢怠慢,马上吩咐人去准备。若不是金兵入寇,国家乱了套,他一个小小县官怎有机会一睹天颜?所以这次有机会报效,当然尽全力去办。当下从本县实际出发,备了丰盛的酒席,让徽宗一行饱餐了一顿。

吃罢出发,船走了不远,就因冬季河道干枯搁了浅。徽宗逃命心切,发了脾气,当即舍舟上岸,骑了一匹叫“鹁鸽青”的御骡,向睢阳(在今河南商丘)疾驰。

颠簸了一夜,终于听到了报晓的鸡鸣。前面岸边有一小市镇。一行人走入镇中,见居民皆在酣睡,独有一老妪家还点着灯,竹门半掩。徽宗便推门进去。

屋内,一位老太太正在灯下纺织,见有生人来,忙问徽宗姓氏。徽宗答道:“姓赵,居住东京,现已退休,让长子顶班了。”卫士在旁听了,都忍不住笑。徽宗看看卫士,自己也笑了。

老太太估摸着这是一帮贵客,便向徽宗进酒招待。徽宗起身,恭恭敬敬接过酒,喝了一口以后,又将酒杯传给卫士。

老太太见徽宗被冻得够戗,就请他到卧室内,拥炉烤火。还动手脱去徽宗的袜子,给他烘脚趾。

乡间百姓的淳朴,深深打动了徽宗,他叮嘱卫士一定要记住老妇家的地名,以便日后报答。可惜,等到后来太上皇出巡的龙舟返京时,老太太已经过世。徽宗不忘滴水之恩,赏给了老太太几个孙子一大笔银子(见《挥麈后录》)。

在老妪家休息好了之后,徽宗一行趁着曙色又上了路。

晨雾正浓,前路迢迢。真个是:敌军未薄汴京城,漏夜跑煞胆小人。一日一夜,队伍竟狂奔了数百里,次日抵达南都(今河南商丘)。健壮的“鹁鸽青”生生给累趴下了,又换了骡子继续跑。到了安徽符离,才又登上官船走水路,最后到了泗上。这已是现今江苏的地面了,距敌已远,徽宗这才有了一些闲情,带人上岸去买鱼。

纷乱时节物价飞涨,徽宗跟一位鱼贩子讲价讲不下来,双方恶语相向,几乎动粗。那鱼贩子想不到是天子在跟他砍价,对徽宗一口一个“保义”地称呼,大为不敬。宋朝的武职官阶,共有五十二阶,保义是其中的第四十九阶,鱼贩子这是把总司令叫做了班长,连降了徽宗五十阶!

徽宗又气又好笑,对蔡攸说:“卖鱼人呼我为保义,这汉毒也!”回到船上,他兴犹未尽,还做了诗以资纪念。刚脱离险境,他老人家就又显出了艺术才华来。

泗上是个丰饶小镇,风景怡人,徽宗看得顺眼,有意在此小驻,喘口气再走。

就在逗留之际,被他撇在汴京的一帮宠臣童贯、高俅、宇文粹中等人,好不容易摸着踪迹,匆匆赶了上来。

徽宗在这时候已不只是想跑到淮河就算拉倒,他准备渡过淮河,再渡长江,一直跑到江南去逍遥。童贯等人明白:徽宗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只要徽宗健在,他们的富贵就不成问题,因此忠心耿耿一如既往。

再次启程后,童贯带领三千胜捷军护送徽宗往扬州跑,高俅则带领禁军留驻泗上,作为警戒。

到了扬州之后,正准备过江时,当地父老都劝谏徽宗不要过江——哪有国还未亡,皇帝就先奔命的道理?徽宗不听,坚持要过江。江南是安全地面,随行卫士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加之流急船小,连太上皇后都暂时留在了扬州,护卫人员就更不可能全部跟随过江了。但是卫士们怕留在北岸没人管饭,岂不是成了盲流,因此都愿随驾南渡,好多人拼死攀住船舷痛哭。童贯嫌这些人累赘,就命亲军放箭阻遏。乱箭之下,有好几百人被射死在江边。

可怜这些卫士饥寒劳累了一路,转眼间就成了水中冤魂。微末人物的命在大历史的风云中,就是这么不值钱!

渡过长江后,徽宗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安顿了下来。看看身边,真真成了十足的孤家寡人,除了乔贵妃,亲人都跑散了。这一路狂逃,他只顾自己逃命,连一起出逃的皇子、帝姬都顾不上管了,大多流落于民间,吃尽了苦头。

此时在京口管事的是江南转运使曾青空。曾青空是个很有名气的词人,以前做的一些词,多有流传到宫内的。乔贵妃读了,大为欣赏,曾多次向徽宗问过曾诗人的情况。这时,徽宗召见曾青空,特地把乔贵妃叫出来说:“你在京师,多次问起曾某人,就是此人。今日让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