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步步相逼(第3/7页)

四川国民党人一直有两大派别,或者说两座山头。一派叫做“九人团”,这一派以熊克武为首,包括但懋辛等人在内,都是日本军校生,前后共有九人。另外一派叫做“实业团”,由四川学界的师生组成。辛亥革命后,其中一部分人从政,另外一部分人则投笔从戎,成为“长衫军人”。

简单说来,“九人团”偏重军事,“实业团”则关注民政。实业团名称的来源,就在于他们认为辛亥革命胜利后,应将革命活动转向经济活动,因此实业团不像九人团那样动辄喊打喊杀,具体观点上也颇多分歧。

熊克武和他的“九人团”,与“实业团”之间向来就不对付。熊克武在重新编组部队时,对长衫军人所率的民军多持歧视态度,护法战争中损失的枪弹也不补充,这使得“实业团”与熊克武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遵从孙中山指示,“拥杨反熊”(拥护杨庶堪,反对熊克武)。

1920年3月,孙中山在给唐继尧的电文中,毫不隐讳地拿出了自己的“弃熊计划”,实业团的反戈一击正是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实业团要“拥杨反熊”,但缺乏足够力量,正好唐继尧又需要借用川军的力量,双方便结成了“倒熊同盟”。唐继尧手中有了扳倒熊克武的把握和实力,便开始对熊克武步步相逼。

唐继尧的代表到成都与熊克武见面,在欢迎会上就公开扬言,说云南人说爱国是壳子话(即吹牛)。滇军将领之间也不免有意见,但是打起仗来,丝毫意见都没有。

这些话明摆着都是说给熊克武听的。

黔军有好处就上,“倒熊同盟”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参与,而且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在气势上似乎还超过滇军,其代表直接就朝川人喊话:“川事自然要由川军来解决,滇黔不打算过问。可要是川军解决不了,滇黔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山雨欲来,熊克武也感受到了威胁,他一面紧急扩充军队,一面对不属于自己嫡系的川军进行争取。

在此之前,熊克武也曾坐看滇黔军与川军打得不亦乐乎,但此一时彼一时,这时他号召川军的立场就不能是党人立场,而应是川人立场:“川人不打川人。”除此之外,封官许愿必不可少,甚至于比其他东西更有效。

与此同时,熊克武还对舆论进行了动员,通过四川当地报刊媒体,痛骂唐继尧是在“以日本式的野心侵略川省”。

那会儿,还没有“九一八”,但日本侵华的野心已从“二十一条”等方面露出了苗头,国人皆深以为耻,把唐继尧比作西南的“日本”,自然是为了引起四川人的同仇敌忾。

做了这么多工夫后,熊克武大有收益,一部分老川军就加入了他的阵营,但与“倒熊军”相比,实力上仍大大逊色,连舆论和民心也无法抵消这一差距。

1920年5月,唐继尧指挥各路“倒熊同盟军”向熊克武发起进攻。熊克武双拳难敌四手,被迫退出成都。

“倒熊同盟军”紧追不舍,只因天气酷热,很多官兵染上疾病,才停止追击,放了熊克武一条生路。

熊克武走上了两年前那个人所走过的路,那个人曾被他追杀,现在他又被人追杀,他们的经历相似,结局相似,连逃亡的路线都相似。

那个人就是刘存厚。

刘存厚被熊克武赶出四川后,逃到了陕南。这个可怜虫虽经数年寒窗苦读,成绩仍是一塌糊涂,到这个时候,他开始原形毕露了。

在“刘罗”、“刘戴”等历次战役中,钟体道都是刘存厚最可靠最得力的同盟伙伴,当熊克武进驻成都时,曾劝其归顺,但遭到钟体道的拒绝。

此人宁愿随刘存厚一路逃到陕南,风餐露宿,患难与共,这样的朋友铁不铁,可交不可交?

够铁,可交,但问题是已经用不着他了,反而两人同为师长,还有威胁。

刘存厚的内心其实一点没有存下厚道这两个字,他先克扣军饷,接着又挖墙脚,再之后甚至动用了鸿门宴,连逼带吓,直至把对方赶走了事。

陕南至此只剩下了一个刘存厚,他成了“汉中王”。可“汉中王”不是“川中王”,这地方太穷了,哪有一点油水可捞。

刘存厚的两个师是北平政府认可的“国军”,饷械皆由北平拨付,应付军队的正常开销勉强够用,但刘存厚还想着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所以他对官兵的军饷只肯发七成,另外三成生生都给扣掉做了经费。

官兵工资拿不全,便自找门路,开烟馆的开烟馆,设赌场的设赌场,刘存厚自己也卷起袖子,逼当地人种植鸦片,以便好按亩收捐,搞得当地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陕西督军为此对刘存厚下达了逐客令,并七次致电北平政府,要求让刘存厚立即滚蛋,并且声称,如果北平拿不出办法,陕军会自行解决。

陕西人还特地给他制造了一副对联:“早去一天天有眼,再来此地地无皮。”

陕军进逼,陕人唾骂,陕地又如此贫瘠,刘存厚也早就不想待在陕南了,可问题是北平政府一圈问过来,没人肯要他。

四川自然是对他关紧大门。问甘肃,甘肃人差点急得跳起来,唯恐北平把这个灾星强塞过去。再跟湖北商量,湖北那边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怎么都行,但求你千万别把这货给送过来。

刘存厚不再是人见人羡的皇叔,甚至连编草鞋的都不如,他就是一送不出去的瘟神。

人生真是没有奔头啊。

就在刘存厚恨不得切腹自杀以答谢社会的时候,他看到了熊克武。

熊克武就在阆中,位于川陕边境,跟刘存厚所处的陕南靠得很近。陕南够穷了,阆中还要穷,以致于熊克武不得不伸手向刘存厚乞援。

面对熊克武的落魄,刘存厚完全没有“大远来哭一鼻子,跟我臭来劲”式的痛快,他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两年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两年后,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样混得很惨,一样走投无路。

是谁,究竟是谁,把我们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当然是杀千刀的滇黔军。

找到了共同的敌人,熊刘决定联手发起反攻,将滇黔军逐出四川。1920年8月,刘存厚从西路向成都,熊克武从东路向重庆,分道率部进川。

此时驻川滇军正处于实力上的顶峰阶段。自蔡锷督滇,滇军便名将辈出,罗佩金已经过时,顾品珍、赵又新才是其中的佼佼者。

顾品珍以智将著称,在成都巷战后爆发的“三国大战”中,滇军起初处于劣势,正是他策划对重庆发动奇袭,才最终扭转乾坤,并驱走刘存厚。赵又新则是蔡锷账下的第一猛将,护国之役之所以能够赢定,皆有赖于大反攻,而赵又新所部正是那次大反攻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