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第3/8页)

中路战事异常顺利,攻下泸州指日可待,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袁世凯开始发力了。

滇黔军自南,陕甘军自北,鄂军自东,五省军队如乌云压阵一般向重庆大营扑来,直接威胁讨袁军后路。

熊克武大惊失色,急召中路部队回师援救,但来不及了,没等第一支队赶回,重庆已经失陷。

至此,熊克武的军事布局被完全打乱。处于了袁军的重重围困之中,各支队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分”变成了被对方分而歼之。

蜀军近乎全军覆灭,这支国民党在四川的唯一武装悲剧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自辛亥之后,熊克武等人再次被迫逃亡。

但懋辛之计的价值,终于得到了证明,可惜是在失败中得到了证明——行军与理政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并不需要过分民主和稳妥,它的取胜之道,有时就藏在偏执和冒险之中。

袁世凯和胡景伊挟得胜之势进行大肆报复。袁世凯除将熊克武等人作为“首逆”外,还别出心裁地列出一封全国通缉的名单,中有四川党人一百零八人,寓意就是梁山那一百零八个天罡地煞。胡景伊则继续扩充迫害者名单,仅在重庆一城,被抄没的就多达十八家,遭到杀害的党人则难以计数,甚至有的川中富户只因没有主动阿附胡景伊,竟然也被诬陷为党人,弄到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有一位矿工出身的老党人,系由佘英直接向孙中山介绍加入同盟会,曾多次发起反清起义。清政府因其在四川当地声望不错,为表示怀柔,对他网开一面,但就是这么一位好汉,却被胡景伊以“土匪”之名处以死刑。

据说这位老党人在行刑前仰天大笑,说:“我不死于满奴之手,而死于辛亥革命告成之后,这是什么革命!”

辛亥所谓的胜利成了一场虚幻,一场梦境。到头来,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胜利过,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人同台,如果说尹昌衡是枭雄,熊克武是英雄,胡景伊就是奸雄。

现在,枭雄被逮,英雄被逐,舞台之上,只有我最吃得开,胡景伊不得意都难。

以老狐狸看来,全天下人都已在他的算计之下,但是他错了,一直以来,有一个人比他更会算计。

这个人叫袁世凯。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虽做了“临时大总统”,但他的势力仅止于北方数省,全国大多数省份特别是南方各省大部分还是自己做主,或者说是由当地的都督们做主。

“二次革命”来得正好,袁世凯一棍扫过去,不仅把国民党的武装力量清理干净了,而且震慑住了那些听话或不听话的都督,成功地建立了权威。

1914年6月30日,已正式成为“大总统”的袁世凯,下令裁撤各省都督,从而迈出了“削藩风暴”的第一步。

胡景伊在官场混了很多年,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但袁世凯很快又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

1914年7月,胡景伊被任命为成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

胡景伊这下松了口气。是将军还是都督,其实都无妨,后面的“督理四川军务”最重要,这意味着他还是四川的土皇帝。

站队,就得站得既早又好,看来袁大总统是完全把我当自己人了。搞政治嘛,就得眼神贼点才行。

胡景伊沾沾自喜,心里那个美,他完全想不到会风云突变。

1915年2月,他从驻京代表处得到消息,袁世凯将派参谋次长陈宦到四川,名目是“会办四川军务”。

让胡景伊感到格外震惊的是,陈宦不是一个人来“会办”,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北洋军三个旅。

什么会办,分明就打他的主意来了,一句话,还是要“削藩”。

在此之前,胡景伊都是通过陈宦与袁世凯拉关系的,以致于陈宦对胡景伊的情况早已摸透,而且陈宦虽不是四川人,但他担任过四川武备学堂的会办(相当于副校长),无论是在四川的根基,还是在武备系中的影响力,他都绝不输于胡景伊。

胡景伊这才着急起来,他让驻京代表“孝敬”陈宦七十万元巨款,想请陈宦不要来四川。

他糊涂,驻京代表可不糊涂。袁世凯和陈宦志在图川,别说七十万,七百万也打发不了。

利益场上,都是知心不换命的酒友。瞧瞧胡景伊那点道行,也实在整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了,这个驻京代表便不声不响,卷裹着巨款,脚底抹油溜掉了。

陈宦到达成都后,面对面一谈,胡景伊才知道被人做了手脚,但也只好自认晦气。

1915年6月22日,陈宦果然承袭了胡景伊的“成武将军”,袁世凯另授胡景伊为“毅武将军”,调其入京觐见。

虽然都是“将军”,区别可大得去了,胡景伊的新官衔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虚职,等于被一脚踢开了。

奸雄也要讲级别,袁世凯之奸术远在胡景伊之上,几个虚虚实实、兜兜转转的组合拳下来,便完成了他的“图川大计”。

袁世凯派陈宦督川,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给他复辟帝制鸣锣开道,但就在这一主一仆把如意算盘拨得哗啦啦乱响的时候,一股他们看不见的洪流正在悄然涌动。

1915年12月25日,蔡锷在昆明起兵,声讨“民国叛徒”袁世凯,从而揭开了护国运动的序幕。

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在政治观点上,他和他老师一样,都是立宪派。护国运动之前,如果去掉这一元素,他在西南的形象,不过是一个加强版的尹昌衡。

尹昌衡只会在四川这一亩三分地蹦跶,蔡锷则在整个西南称王,并且大搞跨区域兼并,兼并的理由冠冕堂皇,足以让那些倒了霉的对象感觉活吞了一把苍蝇:滇军侵黔的旗号是“援黔”,侵川的旗号是“援川”。

川黔百姓直呼滇军为“滇寇”,一群不讲理的云南强盗罢了,真正是害死了人还要看出殡。

蔡锷用从川黔缴来的几乎相当于“保护费”、“赎城费”一样的巨款,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扩军,使得滇军数量持续膨胀,在西南各省军队中首屈一指。

在蔡锷的运作下,云南这个原本偏处一隅,落后贫瘠的省份,军事力量却能执西南之牛耳,周围各个省份没有一个不怕的。

可是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在地方上再厉害,上头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袁世凯,蔡锷也没能逃过“削藩风暴”,袁世凯就像对付尹昌衡一样,将他召到北平,削掉了他的权力。

同样是处于逆境,尹昌衡的狂傲个性让他吃尽苦头。蔡锷可比他机灵多了,进京后该服软就服软,袁世凯举行的复辟帝制活动也一步不落地跟着参加,在逐渐消除老袁的戒心后,得以成功潜回云南。